《幻雛舘》为了拨子

6、【第四章】双生

　　明治三十年（1897）的一个夏夜，只有几只萤火虫在端庄素雅的鸟羽离宫飞来飞去，发出微微的光亮。微风吹过这洛南水宫旁种着的幽兰，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往常一样这时侯已经无人驻足，却是断了这盛暑的声声蝉鸣。没有人注意到那水中原本沉静的睡莲正悄悄地绽开睡颜，开放得格外妖冶，许是因为水中的点点赤红，染红了那抹镜花水月，使得这个夜晚的星空格外刺目。

　　那一晚，中井伯爵家的一双妙龄儿女死于非命。

　　柳原剑道馆的少主弥生是中井小姐的婚约者，更是中井少爷的好友，在得知该噩耗之后原本就十分内向的他整整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周，那之后他生性更加的孤僻冷淡。

　　葬礼的一个月后，一个中年男人将两只制作精美的人偶送到了柳原剑道馆。

　　「真是太感谢您了。」弥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人偶。
　　「他们已经有了双瞳便是有了灵魂，请您赐名吧。」
　　「兰和莲吧。」弥生似乎早已想好，「您说呢，店长？」
　　中年男人只是看着弥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半天没有接口。
　　「那么，就请您好好善待他们。」

　　第二天，柳原剑道馆中突然出现了两个面容极为相似的少年少女，只是女孩子的发是深蓝色，而男孩子的发是如天空一般的水蓝色。相熟的人则隐约发现他们的面容与中井家不久前逝世的那对孪生兄妹有着不谋而合的相似。

　　正如生前的中井真理子，兰活泼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有她的存在柳原剑道馆就充满欢笑，甚至有许多道馆弟子都是听说了兰才慕名前往学习的。不过兰却异常地粘着弥生和哥哥莲，他们倒也格外地宠爱她，可以说她是柳原家的掌上明珠了。

　　而莲，正如他的名字，像君子一般的沉默少言，平日里也似中井雅也少爷一样只爱看书品茶，鲜少出门，以至于有时和弥生两人对坐一日，废寝忘食，竟也无半句话，可谓是柳原道馆的两大怪人，若不是因为兰，莲就会被人们遗忘在角落。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正用他那双比任何人都要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周围的人，看着柳原弥生。

　　七年的时光过去，兰与莲都已经过了孩童嬉戏的年龄，样貌也渐渐长成了中井家两位逝世钱的样子。伯爵夫妇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忘记一双可爱的儿女，虽知兰和莲并非他俩却待之如亲子，经常接他们去到郊外的别墅小住。莲的性子极静,倒是和伯爵相似,伯爵教了他英语,和歌,茶道,十七岁的莲就似谦谦君子,满腹诗文,经常惹来少女热切的注目,只不过他似乎从未热衷于外人,常常呆在屋里。市街上却总是传出某某少女因对一位水色头发的贵公子一见钟情而害了相思病。

　　一日，柳原剑道馆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个个长得非常彪悍，说什么兰惹了他们家的少爷，他们正来找兰让她回去赔罪。
　　「兰，怎么回事？你又惹事了？」虽然表情严肃弥生的语气却是极其温柔。
　　「没，我没有。是他们家少爷想欺负我，所以我就用木屐扔了他。」
　　「是吗？」弥生转向那群人，「兰是不会撒谎的，所以应该道歉的人是你们才对。」
　　「哼！我们少爷看她还颇有几分姿色想娶回家去不想被她如此才对，简直是太失礼了。」一个领头的人说。
　　「所以就动手欺负一个女孩子吗？」说话的竟是莲。
　　「哥哥！」
　　「你们想要带走兰就先过了弥生和我这关。」
　　说着和弥生交换了个眼神，对方竟也极其会意地拿起了竹刀。
　　二对十几却是打得人节节败退。
　　「回去转告你们少爷，兰将会是我的人，请不要再来找她麻烦，不然动我未婚妻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弥生，少爷？」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弥生。
　　「是，我很早就决定了，兰，」他将兰温柔地搂进怀中，「我要你做我的新娘，我会给你幸福的。」

　　弥生三月的一个傍晚，一斜夕阳射入柳原家的院落，一个白衣少年看着相拥的两人离去，手中的竹刀缓缓地滑落，这样的背景有些寂寞，有些酸涩。

　　这一年又是一个凉夏，鸟羽离宫旁的池塘中睡莲正准备要醒来，看着那些绿叶上的花苞，柳原弥生说：
　　「今年的莲花应该很多吧，到了清晨月色映照着莲上的露水，最是美丽的了。」
　　莲只是看着满池的莲花，一言不发。
　　「古今和歌集中有一首清新净莲叶出自淤泥而不染以其净洁新何以朝露混玉珠欺人难辨几晶莹。」
　　「我总觉得这首和歌是在说你呢，莲。」弥生走近莲，看着他，「莲，你太干净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染指，你到底是谁？是中井雅也君，还是？」
　　弥生突然激动地握住莲的双肩，强吻住了他。

　　唇与唇的相贴，弥生仿似尝到了莲子的清香不住的允吸，甚至撬开了那个人的牙关，直趋而入地进攻着。
　　那人开始试图挣脱却被强健的弥生狠狠地禁锢在怀中，他一直不肯放开那鲜美的唇舌直到莲无力地瘫软，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薄唇已经被吻得红肿不堪。
　　「弥生，你想做什么？」他第一次用如此锐利的眼神看着弥生，后者明显身体一震。
　　「你马上要娶兰了，请注意你的言行，我会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先回去了，失礼。」莲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弥生一人。
　　「莲，我......」弥生欲言又止，「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两人之后不常说话，各自过着往常的生活，直到结婚式的前夜，兰悄悄地来到莲的房间。
　　「哥哥，明天我就要做弥生少爷的新娘了，虽然并非外嫁还是想和哥哥说些话。」
　　「哥哥，我，我其实不想嫁。」
　　「兰，你在说什么？弥生他那么爱你，这大家都知道。」
　　「哥哥，」兰打断了莲，「可是爱他的人不是我是哥哥你才对。」
　　听了这样的话莲忽的睁大了双眼, 「兰，你在说什么？」
　　「不是嘛，哥哥？您虽然掩饰得很好，可是我知道，别忘了我们可是双生子啊！哥哥的事我能感觉到。」
　　「兰......」
　　「那哥哥可感觉得到我？哥哥可知道我爱的是谁吗？」
　　「兰，不行的，我们都做不到的。你是我妹妹，不可能的，所以你会是弥生的，一定的，我祝愿你幸福。」他轻轻在兰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哥哥，你别这样，」美丽的眼睛中已蓄满了泪水，「就一晚，哥哥也不能答应我吗？真的不行吗？明天我就是别人的人了啊！」
　　她扑进了莲的怀抱，用着恳求的语气。
　　「兰，你别这样，命运早已决定了。快去睡吧。」
　　「哥哥！」
　　却还是被莲推出了房间。
　　深深叹了一口气，莲瘫坐在墙边，抚摸着自己曾经被吻过的双唇他思绪万千。
　　‘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不，不，这会给他带来困扰的，不行。’
　　‘可是明天他就要娶兰了，没有机会了。’
　　‘不，他爱的是兰，上次不过是意外而已。我不能破坏兰的幸福。’他内心不停的挣扎着。
　　「唉！」莲深深叹了口气，来到书桌旁拿起了毛笔，「耳成山之花期盼摘得栀子花解我心中事 染出黄底添红蓝 得我意中颜与色」
　　这是古今和歌集中非常著名的一首，可说是一首恋歌，也只有这首最能表达莲的心情了。

　　第二天的结婚式，兰和莲都着了一身白色，让宾客有些分不清谁是谁。正当新郎新娘行礼的时候，一群人冲了进来，手中握着得失明治政府严禁的日本刀，直冲到弥生面前。
　　「不！」
　　刀刃插入身体的声音伴随着那声悲哀的惨叫让结婚式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红色的血花散落在白色的和服上就像那雪原上盛开的朵朵红莲灼伤了弥生的眼。
　　「莲，为什么？」
　　「弥生，这个给你，」莲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的正是昨夜的和歌。
　　「莲，振作，我去替你报仇，一定要杀了他们。」
　　弥生看了眼门外，那些人早已不知影踪，但从刀上刻着的名字来看就是上次来惹事的那家人。
　　「弥生，中井雅也少爷对你…喜欢…」莲轻轻地拉住了弥生的衣角。
　　「兰，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死…」
　　「哥哥，不要，不要丢下我。」兰早已泣不成声，「不要丢下我，我爱着你呀，比谁都爱着你。呜~~~~~~~~~~~~~~~~无论是兰，还是作为真理子，都是。」
　　「兰，你？」弥生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恍然间却又听见了刀刃插入腹中的声音。
　　「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
　　「对不起…弥…弥生少爷，我…不爱你…我们是双生子，要永远在一起…」
　　「啊！」

　　又一个水无月的凉夏，鸟羽离宫旁的睡莲再次悄悄绽放，不知为何这一年竟又是红色的。

　　双生者亦同死，只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吗？
　　或者，这根本就是宿命的安排？
　　浮生诚然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