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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静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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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傍晚,有一男子在罗城门下呆呆的站立。
正值水无月的雨季,连日的阴雨将城门外的泥土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走在上面总是会有“啪嗒啪嗒”的声响,溅得人衣衫上一点点黑色,却碍于位于朱雀大路,人们不得不从这条有些令人厌恶的路上通过。
那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雨水打落全身,一身灰白的和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这人中等身材,不算强壮但也不瘦弱,茶色的长发扎成一束服顺地躺在肩侧,此人不正是作家福山博文嘛。他一向性格孤僻,不常与人交谈,但是他的书倒是很受欢迎。
过了半晌,一柄深红色的油纸伞出现在福山博文的头顶,他呆呆地转过头,空洞的瞳孔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地抓住那人没有握伞的手,“阿静,阿静。”口中痴痴地念着。
看了一会儿却突然推开了那人,“不,不,你不是阿静,我的静坏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变成他?还给我,还给我。”说着扯上那人衣领。
“啪!”那人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福山,你别发疯了,我是小笠原清一郎,醒醒。”
“啊,你是清一郎,哈哈,你竟然是清一郎,那个我爱的清一郎啊?哈哈。我到底爱着谁?我到底爱着谁?”
“福山,你.......”
福山博文没有理他独自转身向着朱雀大路的另一头走去,留下那人不明所以。
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见到的便是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和一个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的男人。细看便会发现后者是歌舞伎中以出演义太夫狂言剧目闻名的小笠原清一郎,说来也怪今日他怎么会穿的如此素雅还着男式和服,要知道平时见到他与那人在一起时总是穿着女式的,就好像还在舞台上一样比女人更漂亮,可是今天那人怎么把他丢下了,殊不知行人们所看的并非他们所想的,今日的男子的确是小笠原清一郎,换言之,过去的那位并非他本人,至于那个和小笠原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谁恐怕就得问福山博文了。
五年前,福山第一次去观看了著名的歌舞伎剧目《京鹿子娘道成寺》,只因出版商要求写一部有关舞蹈与游女的小说。福山精茶道,通雅乐,却偏偏对舞踊没有什么兴趣,他不相信把一个男人打扮成女人就能舞出女子的妩媚。
乐声响起,故事开场,小笠原清一郎单单是一个出场就赢得了众多掌声,踏着细小的碎步,已经被涂的白白的脸,颈,手让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男人。多年的舞技磨练,又因为他长相偏阴柔,福山只觉得台上的“女子”着实太美,眼睛紧紧追随着她,无论是眼里还是心中此刻只是充斥着一个身影。
福山写了不少小说,其中不乏有写男女情爱的,在他笔下感情都并非是那么缠绵悱恻,却也让人回味起来颇感清甜。虽然能写但他本人却未曾与女子交往过,或许是不想再找一个人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总之福山是个在感情上有写怯懦的人,但是看到舞台上的那个人偶般华丽的人,他知道自己是爱上了。
此后福山的书房多了不少东西,《京鹿子娘道成寺》的画报,浮世绘,小笠原清一郎演出时的相片,满满地贴了四面墙。日复一日,福山博文竟是害了那相思之病,食量越来越少,人更是消瘦了一整圈,就连落笔时也会不自觉的写着小笠原的名字。
一日,他来到石京区的清凉寺,面对着释迦如来的立像,意图将心中的情念削去几分,听着寺院的钟声,倒是真的平静了不少。午后他踱步绕了小路回家,酷暑当头小径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路边槐树上的蝉鸣声不断。不知走了多久,福山只觉太阳不再那么火辣,回望四周却不知何时入了一片林子,脚下的路也变成了由青石板铺的。
路的尽头有一间小屋,旁边种着几株高大的八重樱,屋中闪烁着昏黄的灯光,走近便发现那屋中摆满了人偶,个个精致得栩栩如生却唯独没有眼睛。
他心中顿时萌生了一种念头,推门而入,一个男人低着头专心地刻着人偶。
“你是来订做人偶的吧?人偶都是有灵魂的,当主人愿意为他镶上双眼的时候他就获得了,所以你现在看到的人偶都还没有眼睛。”男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福山只是静静地听着。
“年轻人,你心中有思念的人是吗?何不做一只人偶呢?”
福山心中的确有念着的人,于是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他说人偶都是有灵魂的就做一只代替他吧,自己或许不会再病下去了。
第二天他带着一对黑珍珠和一张《京鹿子娘道成寺》的画报去了那家神秘的人形馆,男人只吩咐他30天后去取,并善待人偶。
30天后福山如意得到了打扮华丽的人偶,却在第二天清晨见到院中的鹭草旁站着一个面若小笠原女形装扮的少年,开口温柔地叫着他主人,回屋一看那只人偶已不在了,再看那少年一双瞳眸在天边云霞的光芒下墨黑得如同黑珍珠一般,然,了了。
福山唤他为静(しずか),不知是否因为名字,静总是默默地陪伴着他,静静地为他一个人跳着一支又一支舞,静静地陪他度过每一个寂寞的夜晚,五年,鹭草开了又谢,每一次都是那么美丽纯洁。
只是人为何总是不知足,总是习惯于接受身边的一切,每一个拥有着静的夜晚,福山却总是唤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亲吻起他面颊上的泪水,他只说因为能够被主人拥有很幸福,而福山却也总是傻傻地相信着,总是看不见那黑珍珠的眸中闪过的痛。
每一次见到小笠原他又将静忘在角落,而静却也默然地等待着,只是那一次福山真的把他忘了,脑海中连一个角落也不留给他。黑珍珠失去了光彩,就连唯一一丝微弱的期盼也消失了。
几天后福山博文终是感觉到了异样,身边似乎少了什么,后知后觉才想起有那么一个人。
他找遍了京都的街巷,终是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静,他被人凌辱地遍体鳞伤,漂亮的和服上沾满了血水和白色的浊物。
静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望着,似要把他的面孔刻入灵魂身处,只盼能从主人的眼中看到一丝爱恋,可惜没有,他不过是一个替身,最后他才想起自己不过是一只打扮华丽的人偶罢了,即使小笠原是台上最出色的人偶表演者,自己却是货真价实的,永远代替不了。
于是他笑了,笑得比那个人更美,就像那欲振翅高飞的鹭草一般纯白,只是它们都忘了鹭草终究是鹭草,也永远变不成真正的白鹭,能做的也只有在那个美丽的梦中继续思念着那个人。
那日后,福山博文似是疯了,口中念念地叫着两个名字静与小笠原,终日抱着一只残破的没有眼睛的人偶,罗城门外的那一日也成了小笠原清一郎最后一次见到他。
人们都传说福山博文死了,抱着一只人偶睡在了一片盛开的鹭草旁,只是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
人似乎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回首过去或许有着美好的回忆,只是那个已经逝去的人犹如振翅高飞的白鹭已经悄然从手中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