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80、气运

　　蓝星是个被不明神明眷顾的地方。

　　一直以来紫奎星都坚信这一点。

　　索加第一次见到盖亚是在森林里，最后一次见到它也是在森林里。森林本就是它的一部分，在它人形的躯壳周围环绕着金色与绿色的萤火般的光点，那是属于元素始祖的力量自然流露的结果。

　　如果它的外形不是人类就好了。他就是不接受异族，就是不接受人类。说他墨守成规也好，刻板就是最高的荣耀，教条就是最重的冠冕。它抬起那双翠色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它是人的外形，是人类，甚至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它的模样对人类而言都是娇小可爱的，绿色的襦裙裹着它的躯体，力量包裹在躯壳中，那可怕的力量意味着它能用那样轻易的方式毁灭整个巨人族，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它想要帮他。

　　好心做坏事不过如此，而求得原谅更是难上加难。索加不接受动机，他只要结果。无论它为了什么，在他睁开眼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真正的巨人。

　　“你说……要我找它？”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找盖亚？”

　　“你找盖亚。”对面的人类语气很淡漠，他半挡着的金色眼睛让索加想起布诺，“我找炎龙。拉斐尔和海因里希会有其他人解决，你的任务就是把盖亚召唤到这里。”

　　“……然后呢？”

　　“然后我们各自出去当祭品。”罗伦像是在和他谈论天气，“它们降临到这里的只是投影，对它们而言损失也仅仅是一部分力量，但我们会死。”

　　索加发现自己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在为自己举行一场华美的葬礼，葬送的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时间或是能记忆他过去的任何存在，一切都会被抹除。

　　“我没理由陪你疯，人类。”

　　罗伦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脸像是被照亮了，那双金眼睛柔软地眯起，猫耳帽似乎也在一抖一抖的。“只要我差不多杀了你再逼你就范就好啊。”他像是在对他进行某种解释，“我是焰角·罗伦。我的故事与巨人的存在一样是上古的传说。我走过的地方是火焰的疆域，我曾用烈焰烧灼海洋……你以为我是谁呢？你以为我不能做到什么呢？”他的发丝柔软地散在他脸侧，“我都能，我只是不做。”

　　“好，”他说，“我没有理由和你较真。”

　　罗伦玩着自己的头发。他看上去是漫不经心的。这是一个获得了始祖怪力量的人类，索加警告自己，现在出去当祭品还有可能活着离开，但被他打到半死不活那就真的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你在怀疑我。”罗伦眼睛都不眨地说，“没办法，我是大BOSS。”

　　“……什么？”

　　“我说在人类之中我是大BOSS，神光护体的那种。”罗伦肯定是在说一些他根本没接触过的东西，“开局就满CD并且大招固定杀一人？差不多吧。总之是那种只允许团战不允许单开的副本。”

　　他的意思大概就是你一个人肯定打不过我。索加咬了牙没有真的去攻击对方试试，这并不是个人，他警告自己，你面前的更像是一只怪物。

　　“那就别墨迹了。快点。”罗伦眯起眼看似善意地笑着，他看上去并不是在刻意给人以心理压力，他是真的在很轻松地微笑，“我有点……等不及了。结束吧。这么久了……你不累么？”

　　“我还不想死。”索加冷冷回应。

　　罗伦似乎很惊讶地转头看向他，接着又回头重新看着墙壁，墙上有一个粉笔的花纹，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画下的，“不想死……那就……那就不死吧？你可以等狮子座那边把狮子傲拿出来，然后把那个血缚灵拖去代替你啊？”

　　“他们也不想死。”索加低声说，“这里想死的只有你。”

　　他确定罗伦笑了。他把脸埋在手里，但索加很清楚他在怎样笑到抽搐。“是啊，所以呢？他们能救他们自己么？不能啊，所以就去死吧……做不到杀死自己就只能活着，做不到活着就只能去死，不是么？”

　　索加很想反驳他，但至少现在，在这座岛上，事实就是如此。有的人费尽力气想活着，有的人费尽力气想死。

　　“那我先去找炎龙了。”罗伦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加油哦……我……真的想死掉。”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曾一次次尝试。意味着他试过悬梁跳海甚至刀砍火烧都没有成功杀死自己。炎龙的保护更像是诅咒，在一次次剧痛过后昏迷再苏醒，已经疲惫到不想再去分辨什么，曾经坚持的东西统统扔掉，死亡就是最好的归宿。

　　罗伦沿着走廊慢慢向前。他绕着城堡走了四分之一圈，在一处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廊里停下。墙壁上同样有一个粉笔画出的图案，旁边的窗台上甚至准备了一把刀。罗伦没有丝毫迟疑地拔刀划开自己的动脉，沾着自己的血沿着图案描画，大量的血顺着手腕洒到地面上，被暗红的地毯吸收。血珠在空中洒落的姿态美得让他微笑。

　　死不掉，哪怕是一直割开也不能流血过多，怎样都死不掉。

　　他扣了个响指，火焰在他指尖燃起。他把火焰按在图案最上方，整个图案如同一只抬颈吐火的巨龙。红色沿着图案蔓延出来，那像是被火烧灼的红色，整个走廊迅速变成火焰的天堂，地毯在燃烧，化为黑色的灰烬，天花板出现了裂纹，一种无比熟悉的威压从图案中透出，那是时空的另一端一条火焰的巨龙在回应他的请求。

　　罗伦淡漠地看着图案被蒸发殆尽，他的手指依旧按在墙上，但那面墙已经变成了新的东西，墙体变成红色的鳞甲，窗户融化了，被什么东西遮挡着，走廊里只剩下火焰的光在跃动，就在他的手指按着的地方，一只巨大的龙爪在慢慢扭曲出现。它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巨大的爪趾微微开合便轻松碰倒了走廊的另一端，接着它似乎开始调整自己，它的利爪在一点点缩小，罗伦依旧按着它的爪子中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一种像是在回忆的目光。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他肩上伸过来，直接按在炎龙爪子上，那是一种阻止的态度。

　　罗伦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像是突然就这么出现了，红色的眸子闪烁着火光，整个人在火焰的背景中像是浴火重生的暗黑凤凰。他侧头看向罗伦，瞳孔如同被冰封。

　　“你在做什么，人类？”

　　罗伦把刚刚回答过的问题又回答了一遍。“自杀。”

　　火焰变得越发猛烈，在走廊的另一头似乎传来了某种震动，忽然出现的男子沉默地看着他，罗伦毫不畏惧，或者说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最终是男子移开了视线。

　　“你先走吧。我和它有几句话要说。”

　　罗伦没有辩驳。“那么，‘人类’先告退了。”他转身向与震动方向不同的一侧离开，而刚刚出现的男子拉住炎龙爪心一块细鳞，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看热闹的笑，“蓝星绝对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眷顾了。”他说，“盖亚选择了这里，你呢？炎龙？你……到底出于什么心思，不肯放一个人类死去？”

　　炎龙沉默在空间的另一头。

　　“蓝星被什么眷顾了。”紫奎星似笑非笑地又重复了一遍，“所有这一切。从盖亚最初来到这里一直到混沌。这个地方要变成神的恋爱花园……还是葬身坟墓？就好像这颗星球被选成什么东西的主角一样，然后就有了吸引不明事物的能力。盖亚，拉斐尔，潘，混沌，我……当然还有你。”

　　炎龙依旧沉默着。它的鳞甲在喀拉喀拉作响，在它面前紫奎星的身形渺小如最卑微的人类，但他慢慢从墙上抬手的时候炎龙明显放松了，它的爪趾平滑地张开，紫奎星歪歪头，似笑非笑地从它爪子中走出，他像是一个幻影，直接穿透了它尖锐的爪子边缘，就像般若的穿墙。

　　“这种事可不能没我事呢。”他一边说一边向罗伦离开的方向走去，但他的动作是不抬脚，就那么在地面上蹭，像是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写作业的孩子。“你说混沌和秩序乱跑也就算了，偏偏碰上个——”他的声音忽然停了停，然后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谁谁到。”

　　走廊末端站着迪诺·夏尔那。他是刚刚从拐角走过来的，手插在衣兜里，“被您惦念真荣幸，”他说，“那么正好麻烦找一下海因里希，就不用我们再费心思激活那个水之牙了。”

　　紫奎星看了一眼身后，一条缩小的炎龙默默爬出了墙壁。它看上去只有一只小猫大，两只小翅膀忽扇忽扇，一双大眼睛非常无辜地看向对面两个人形生物。“……听起来很棒。”目前的气氛简直是莫名其妙，“……走吧。”

　　蓝星是个被眷顾的地方。和我的家乡不一样。我的家乡只有永远的白日与永远的黑夜，灵魂不敢互相触碰，惧怕被对方同化。那里没有花草，没有食物链，只有很多飘荡的东西。当灵魂无聊了，它就分裂出另一个灵魂，看着它走啊走，消失不见。

　　所以他那么想要看到别的地方的东西，看到光点汇聚的天使，看到由物质组成的星球，看到绿色的星球与黄色的土地。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个地方，充满了你原本最扭曲的幻想中也不会出现的东西。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哦……因为气运问题吧，蓝星上是这么叫的。一个家族衰落了，就说它气运衰败了。当然这说法很不靠谱……也不是不靠谱，就是让人不服。你说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就因为这么个理由……”他的声音停了停，“所以就总是想和命拼一把，怎么拼都好，就是不能认输，不能放手，不能……啊，你懂吧？”

　　“大概。”

　　“所以就这样吧。”迪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人总是这样的嘛，就算是……嗯，之前也是我们占了气运才能发展起来，所以……在失去它的时候再这么做多少有点……就是不甘心啊。”

　　“所以你最重要的祭品根本就不是这些吧。”紫奎星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他看着前方那个背影，平静地说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的话，“你要把气运重新拉到夏尔那，所以最重要的祭品是……”

　　“对啊。”迪诺并没有停止，他沿着拐角的楼梯一路向上，“布布路·布诺·里维奇。”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咬字清晰得像是已经认识这个人几百年了。也许确实是几百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四百年前的琅晟。但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在那个时候。

　　“在埃斯维尔·德兰西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迪诺终于停了停，“我就已经做好了要他去死的准备啊。”

　　“如果蓝星现在的气运在他身上——”

　　“我说过了，”迪诺打断他，在楼梯的阴影里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但紫奎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黑色泥潭里投射出的反光，“我已经做好了要他去死的准备，如果他不死，那么，夏尔那死。”

　　他站在台阶上，却像是站在悬崖上。

　　紫奎星微微笑了。

　　“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