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79、神逝

　　他慢慢睁开眼睛。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随即他看清自己面前半跪着的女子，她黑色的发丝垂落在地面上，看起来她已经在那有一会了。

　　“少主。”女子轻声说，他没有动，只是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记忆。从自己最初的、几乎已经看不清的那些和母亲度过的日子到最后黑色的阴影覆盖下来，他听到尖锐的咔吱咔吱的利齿摩擦的声音，腥臭味如同黑色的黏液把他笼罩，尖锐的痛觉扩散到躯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那是一种很新奇的熟悉感，“贞明？这个地方好像不是你该在的？”

　　“少主在哪，我便在哪。”她低着头回答，“虽然我没有被允许进入这里……”

　　“没有被允许就出去吧，强闯民宅可不是什么好行为。”他能听到自己关节里发出的轻响，那是属于生命的信息，血液在血管里流动撞击的时候那细微的声音比似乎许久不见的天空更加引人注意。“走窗户，别惊动我们的小客人……哦不，小主人。”

　　女子快速地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立刻转身离开，她好像是从窗口翻出去然后就吊在窗口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乎是下一秒，帝奇推门而入，正对上他轻轻眯起的眼睛。

　　“……哥？”帝奇站在门口停了停，他知道自己在笑，并且是用一种怪异的方式，他站到地上并利用这个动作适应躯体，“帝奇。”气流通过声带的感受简直妙不可言，“帝奇·雷顿。”

　　帝奇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他眸子里的光像是一道银河，少主想。“我该说初次见面么？不……已经见过一次了，四百年前。”他快步走到帝奇面前，无视了帝奇蓄势待发的攻击，直接抬起帝奇的脸吻住他的唇。

　　——无法反抗。帝奇的直觉先于事实做出了判断，对方的动作仅仅是“走过来”，但他的速度更像是飞行，像是某种擦着地面掠过的动作，然后对方的脸就已经放大，湿润的触感一闪即逝，少主抬起头，后退一步，“迪诺·夏尔那。好久不见……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我哥在哪？”帝奇自己都意外于自己的第一句话，“你为什么在这？”

　　“他？”迪诺对他挑起一个微笑，他比尤古卡好看，这是帝奇的第一个想法，或者说他比尤古卡擅长利用自己的这张脸。他眼里的红色在微微晕开，像是失神又像是诱/惑，嘴角的那个笑因此显得模糊神秘，“他……嗯……我没办法解释啊。”他低头靠近帝奇，在帝奇耳边轻轻说，“这是他的躯壳，但这是我的灵魂……你说他在哪呢？”

　　他和帝奇擦肩而过，依旧是那种仿佛飞行的动作，帝奇转过头的时候只见到气流在他身边旋转徘徊，走廊里到处都是呼啸的风声。他同样回头看着帝奇，依旧是一个魅/惑的笑，带着绝对的自信与高傲，“怎么？想攻击我的话，先想好这是谁的躯壳……嗯？”

　　他唇角的笑在风中似乎消散开，黑色的发丝轻轻掠过脸侧，被他用纤长的手指拨开。帝奇想起很久之前——真的是很久之前——饺子说过漫画里有那么一种人物自带微风特效，他面前的这个大概是旋风特效。

　　“你在想什么？”迪诺很遗憾似的问，“我很没存在感吗？哦……把你的暗器收起来。”他似乎是很顺手地转着手里一柄不知从哪掏出来的飞镖，飞镖上雷顿的族徽熠熠闪光，“我说过了这是谁的躯体吧？杀了我就杀了他哦。”

　　在帝奇做出新的哪怕是一个动作之前，风就消散了。一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阻止了它们，那种力量似乎很熟悉，帝奇感觉自己一次次感受过这样的力量，却又一时找不到它的来源。那就像是怪物的力量，或者——

　　帝奇发现自己脑海中停留的身影是海因里希。那种奇怪的“无法反抗”的直觉与压倒性的力量只属于元素始祖。

　　巨大的羽翼拍击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迪诺侧脸看着窗口，几片白色的羽毛从窗外落进来。那像是一个巨大的幻觉，帝奇在后来无数次想起的时候，都觉得那是一幅静态的画，是他原本可以抓住的时刻。

　　那个时候迪诺抬起头，对着窗外的风之元素始祖说，“来了啊，拉斐尔？”

　　那天使张开双翼，叹息着说，“你回来了。”

　　“四百年了，想我吗？”迪诺轻声说，他黑色与白色的发丝在风中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天使没有作答。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迪诺侧头问他，“我有哪里奇怪么？怎么……很生气，小鬼？”

　　“我没有。”帝奇清楚地回答，“我很冷静。我打不过你。”

　　对方似乎愣了愣，然后他回过头，帝奇能看到他的侧脸，“……你是雷顿现在的家主。”

　　“我是。”

　　“……卡特会很高兴的。”对方好像是彻底失去了逗弄他的兴趣，“我先走了，不用太着急……我肯定会把你哥哥还你的。好了就这样吧，”他跳上窗台向天使伸出手，“……别拦我。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既然清楚赢不了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帝奇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必须保持冷静。他忽然间发觉自己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是真的要冷静许多，人的成长好像就是在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堆叠起来的，在此时他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感觉到的只有一种熟稔，就是那种面对过泰山崩塌无数次就不再害怕喜马拉雅山崩塌的诡异感觉。

　　“我？地狱皇后岛。”迪诺平淡地说，“你要去么？去了也不错，还能见到你的小朋友最后一面。”

　　“小朋友？”帝奇发现自己还是被对方带着节奏，“抱歉，我没有——”

　　“你的队友。我又没说你有孩子。”迪诺像是在嘲笑他，“不……孩子啊，”他的笑容如同深海隐秘的珍珠，“也许……没有？”

　　“你说什么——”风声打断了帝奇的话，迪诺回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少年，时间已经把他的轮廓刻了出来，已经是有了半成年的模样。他确实经历过很多别人根本不敢去想象的东西，当他站在这里俯视黑色的森林时，他能感觉到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夏尔那并不会有人直视他。在夏尔那没有人像这样看着他，除了那个半神潘。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只能一个人站在顶点，然后像这样俯视着一切。

　　“我挺喜欢你的性格。”他说，“但是……你这样的人，容易死哦。”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伸手揽住天使的脖子，天使的羽翼在他身侧发出巨大的拍击声，他能感觉到熟悉的被带着飞行的感觉，当他回头的时候，他看到帝奇因为气流并不清晰的脸。

　　“你怎么了？”拉斐尔忽然开口，“在想什么？”

　　“想什么……还能想什么？”他慢慢说，“想很多啊……想还没完成的事情，想……想的很多，只是……”他把脸埋在天使胸前，“他还是个孩子。”

　　“……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杀自己弟弟的人说别人是孩子？”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可以是孩子。”

　　“他也是出生开始就是雷顿的继承人。你在想什么？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温柔过。”天使的话被一阵怪异的笑打断了，迪诺的手扣在他脖子后面，整个人在他怀里笑得乱颤，“我是说，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他就是要失去很多，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个孩子！他还相信我会把他哥哥还给他？”

　　“……”天使的行动明显顿了顿，山川在他们脚下展开，“就因为这个？”

　　“因为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你没注意，很可爱，就是那种不安的、或者又是无所谓的表情，明明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还是要维持冷静打探情况，坚守自己的责任的那种表情……你觉不觉得很熟悉啊？”

　　天使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它最初离开怪物星球、降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它就为那种神情深深震撼过。这里的人总是会为了某些人，自己的亲人或是同伴，硬是挡在它面前，然后在它看也不看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变得呆若木鸡。

　　那种神情对真正掌控力量的人而言并不可笑，那是人类之所以能存在到现在重要的理由，是一种有效的社会契约。但有的时候那很让人无奈，就是在你什么都没打算做、而对方如临大敌的时候。

　　“就是那种表情，你是不是见过很多次？是不是每次都觉得自己很无辜？我也是那么觉得的。所以说我很讨厌那种表情，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一样，对不对？我只不过是坑了……”他顿了顿，“嗯……一个宇宙？”

　　拉斐尔：“……”

　　“啊啊啊无所谓了。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现在他们正在拜访祭品。”拉斐尔回答，“十二宫的祭品大概就差狮子傲了，他们正在试着从那只血缚灵里……”

　　“潘做了什么？”

　　天使的动作一顿。“他……”

　　“他找到阵眼的位置了吧。”迪诺叹了口气，“不可能瞒过他的。”

　　“食尾蛇里也有那个女人的忠犬，他们不会让他破坏整个阵法。”天使回答，“他们肯定会……”

　　“他们会试图除掉他。”迪诺叹了口气，“我该庆幸我自己的智商高吗？”

　　天使：“……你再用这种语气自吹自擂我会忍不住把你扔下去。”

　　“这句话你说过无数次了。”迪诺越过他的翅膀去看下面那座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海岛，过高的飞行高度使得他们看不清岛屿的轮廓。他知道在那里正发生一件让无数人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遭到摧残的事情——那是神明的力量。

　　——潘在岛屿边缘的沙滩上沿着海岸线走过。白色的猫头鹰在他头顶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在海浪拍打过的地方，到处是纷飞的碎羽。

　　海浪从天空拍向大地。汹涌的一层连着一层，却偏偏在他身边分开，像是为他准备了一道巨大的幕布。“刚才谁砍的我？”他问，“哦不……刚才谁砍的那小子？快点，我估计马上要消散了，所以要先解决一下啊。”

　　“……不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猫头鹰，“都去死吧。”

　　随着他的这句话，就像是某种律令在空气中生成，他对面的人统一无声无息地栽倒，眼睛死死地闭着。“果然变成人类就要被人类……”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瑟达，我估计是很快要彻底消失了，你以后就要跟那个满脑子……额……哲学的家伙过一辈子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猫头鹰低叫了一声。半神似乎很高兴，“这就对了，”他说，“那些家伙是去找那个……索加？还是去了阵眼？”

　　猫头鹰在空中做出了一个诡异的停顿，它的翅膀直直指向一侧，这就使得它从空中栽了下来，然后在落地之前找回平衡重新起飞。“阵眼？哦……这就倒霉了。”他说，“我也不知道这小子会怎么行动……如果他傻不愣登往上凑，麻烦拎走他啊。”

　　猫头鹰最后低鸣了一声。黑发的青年走到一块岩石边靠着坐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海浪平静了，但白色的泡沫依旧是几乎冲到他手边，这像是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除了那只睁着大眼睛的猫头鹰。

　　良久，猫头鹰笔直地坠落下去缩进他怀里，低沉地轻叫着。它没有得到回应。

　　“神格会一直等着神。”迪诺看着越发靠近的岛屿，“但我只能让他最初的记忆回笼很短的时间，瑟达也只能最后见他一次。”

　　“你真的不去见他么？”天使轻声问。

　　“……我？”迪诺笑了，“他又不会愿意见到我。”

　　猫头鹰的声音已经能听清了。飘飘忽忽，如同最后的挽歌。

　　“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用他的生命，换了新的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