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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谈 ...

  •   从餐馆回宿舍只五六分钟的路程,沿途有盏盏路灯发出柔和的光芒,谷穗走得很慢很轻,甚至能感觉到走路的时候起落的裙角摩擦着腿部的皮肤,双脚蹬地时踝部关节微妙地收缩……脚下纤细的阴影默默地伸长又缩短,这一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让人心情很低落。
      谷穗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直到影子又一次缩成她脚下的一个黑圆,她就站在这盏路灯的正下方停了下来。
      她微微抬起头,盯着路灯杆子发怔,眼神直直的,透着点儿狠劲儿,像是在和灯柱较劲。
      “我又不是没喜欢过别人。”
      她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只是那点不在乎的表情里含了微微的苦涩,更像是不甘。
      这一代的中国学生的早恋并没有以前那样稀有,初中就有小情侣牵着手接受同学意味深长的哄笑,高中更是常见。谷穗在人情世故上本就迟钝,还好这方面并没有落后多少。
      她在高一的时候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恋爱——如果暗恋也算的话。
      不过像她这样能把暗恋搞得天下皆知也不是什么易事。
      那是个长相帅气的男孩,谷穗如今已经曾经忘了是怎样萌发了“喜欢”的情绪,只记得她做过最掉价的一件事就是午休的时候踢踢踏踏地在那个男孩身后十米远的地方踢石子玩,那个男孩走路不太老实,她憋着嘴低下头,不远处的属于男生的鞋子在余光里跳跃,心里像是有个小豆子跟着跳来跳去,撞得她心里痒痒。
      那种想要跑过去,站在一个人面前傻笑的感觉,她不是没有过。
      甚至她比那些女生更勇敢更直接,在别人调笑着说“你是不是对他有……”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地说了声是啊。
      还记得那个男孩回过头来,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对他大大方方地露齿一笑,那一刻班里不管是看得惯她还是看不惯她的同学一起起哄,闹哄哄的却难得的不讨厌。
      然而一周以后,那个漂亮的男孩正儿八经地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么?”的时候,她愣了两秒,之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不。
      后来很多人说她是在玩弄人家的感情,后来她和那个男生再也没说过话……但是谷穗记得那短短两秒中油然而生的失望,其实她跟在他后面看他的鞋子跳来跳去的……就已经很好了嘛,为什么非要进一步呢?
      只是因为那一刻她看着男孩的脸,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有一种爱情,来自于想象。
      因为从未认识过,所以不可惜。
      所以只是这样而已,她对那个忘了名字的路人甲,她对孟桥安,不过是一场由着少女心主导的梦境,是荷尔蒙的分泌失调……她不是不失落,然而那失落太轻忽,连难过都算不上。
      她对着灯柱呲了呲牙,笑得像是一只偷了鱼的小猫,前方宿舍楼遥遥在望,她抬起手来,宽大的外套袖子松松垮垮地从手肘上滑落至小臂,裸露的皮肤在夜风中起了一层小疙瘩,难得的凉爽。
      “一、二、三!”
      月光下,女孩纤细的身影沿着路灯照亮的路线狂奔,她头发上系着银制的坠子,随着行动发出细微的轻响。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与不快都抛到身后,抛到时间的尽头。

      她该是开心的吧,终于出院了,终于能正儿八经地上个屠龙课了,终于能睡大学的宿舍了……终于……
      终于把钥匙丢了。
      谷穗在自己的包里掏了半天,才想起这里宿舍是用房卡的,她又改变目标去找一张磁制的卡片,找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所谓的房卡就是自己的学生证……
      那种头晕目眩的类似中暑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按着太阳穴慢慢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右手下意识地在包里翻自己的学生证,眼帘却渐渐垂下来,视线眯成了一条模糊的小缝。
      她捂着脑袋沉默下来,良久良久,终于轻轻地笑了一声。
      其实她包里没什么东西,一个手机和一个笔记本电脑罢了,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下意识地摩挲着,好像可以摸出一张学生证来。
      她的学生证在孟桥安手里,那家伙说不能让她用卡买不利于身体健康的零食,那时候他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模样,眼睛里却含着微微的笑意……她没有办法拒绝。
      就像她没有办法拒绝他对她的好,那份莫名其妙的维护和疼宠,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和熟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对她是那么特别,明明认识不久却宛如多年密友。明明就那么几天,可她记得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他抬起眼睛时唇角的笑意,他给她盖被子时手上妥帖的温度,还有他喂她喝粥的时候……明明那么偶像剧她该笑场的可是她没有!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忐忑没有讨好,自然得就像他们就该这样,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好像在电影院里不是初见,是重逢。
      那么自然啊,就像她真是他家里的童养媳,他习惯了对她好……她早该看清楚的,那么自然的照顾……怎么可能是因为喜欢?
      哪怕他对她没有“喜欢”的情绪,她真的没有难过,只是失落。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从头到尾他都光风霁月,更显得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是多么可笑多么不值一提。
      从头到尾!光风霁月!他妈的光风霁月!
      谷穗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褒义词还可以这么可恶,她抽着鼻子大力捶门,擂门的巨响掩盖了她控制不住的哽咽鼻音,她一边锤一边想着门坏了要多少钱……管它的!多少钱她都赔得起!
      你有没有遇见过那样的情绪呢?
      那种满腔情意付之流水的无措,那种一厢情愿而无法怨怼的可悲,那种整个人都要僵死成一尊石像只等一记重锤把自己砸得粉碎的……不甘心。
      谁都可以……把我砸碎吧,碎成一地渣子扫到垃圾堆里吧,把我运出这个鬼学校吧……让我离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好人远一点吧。

      谷穗隐约记得哭到后半段就被人从门上拉开了,之后她就被扔到了床上……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嚎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钟。窗外上弦月挂在晴朗的夜空中,清冷的月光从窗子进入撒了半室,白色的人形坐在白色月光里……虚虚实实的质感,看不清晰。
      然而谷穗能从那个模糊人形里感觉到悲伤,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那个人把思维敞开了让她观察,而她只能从表面上得出粗浅的认识……看不清那思维的密码。
      她盯着那个人形看了很久……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个白衣服的女孩。
      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叫,虽然轻,但足以引得女孩回头了。
      女孩抖了抖宽大的防晒衣,“别怕,不是鬼。”
      这是谷穗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接触到“美丽”这个词,其实卡塞尔学院的女孩子大多长相不错,然而直到看见这个女孩谷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龙族血统真的会让人变好看……亚裔女孩的长相很甜美,背着月光的脸颊看起来仍然白嫩,最漂亮的是一双微蓝的眼睛,像是一泓蓝得恰到好处的湖水。
      女孩也不走近点儿,就那么坐在原地弯了弯唇角,眉眼灵动起来,唇角就带了点亲切的笑意。
      谷穗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小公主”这个词。
      “我在家里玩忘了时间,今天才返校,回来就看见你在那里捶门……我都懵逼了,要不是叶山浅把你拉开让我开门,我都不知道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女孩的声音有轻微的鼻音,她抽了抽鼻子,“在家里感冒了,别介意。”
      “我倒时差呢,在飞机上睡糊涂了,现在实在是睡不着……你要是也睡不着,就别躺着了,反正明天正好休假。”女孩坐在地上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啤酒罐子,“来陪我喝一杯?”
      谷穗做梦一样地下床,走到女孩身边坐下,拉开一罐啤酒……直到冰凉微苦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和一个刚认识两分钟的人……喝啤酒。
      “这个情景不像新室友见面会……像酒吧。”女孩自言自语了一句,歪着头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对了,你打不开门至于哭成那个样子么?可以找校工的。”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哭。”谷穗说。
      女孩眯了眼,笑得懒洋洋的,“那是感情问题喽?说说你多惨给我听……看看有没有我惨。”
      于是谷穗就说了。
      她坦然得让她自己都无法相信,从电影院到生病到粥到一拍两散,她用干巴巴的几句“我就觉得他人很好”“我真不是有多喜欢他”“反正就觉得很丢脸”来讲述整个过程,讲着讲着,自己都觉得很无聊。
      不过就是不到半个月的小事,她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她甚至说不出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折腾成了一个这么捶门大哭的神经病的样子,自己想想也觉得很可笑。
      然而那种情绪是真的。
      女孩听了她干巴巴的感情自传,认真地想了想,不过因为她似乎喝酒喝到了人事不清的地步,眼神迷离得让谷穗觉得她在梦游。
      “你喜欢他么?”
      “应该是吧。”
      “那不是很好么?”白衣服抽了抽鼻子,“你喜欢他,他看起来也不讨厌你……你再努力努力还是有机会的呀。”
      谷穗一阵失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凭什么呀?我努力……多掉价。”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犯贱的事儿么?”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从喜欢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掉价了,不介意再掉一点的……只要结局是好的……没人会记得你曾经有多掉价。”
      “你这算什么……前途简直一片光明。一切才刚刚开始,哪像我呢?都到结局了,还不忘捅刀。”女孩盯着手臂上月亮投下来的光斑,酥酥的话音慢慢变得低且柔。
      今夜真是梦一样的坦诚时刻。
      “我看见我前男友搂着个姑娘进酒吧去了,那姑娘身材很好妆很浓……我就奇怪了那人渣的口味怎么就不能换一换呢?
      “我就不明白了,他都愿意将就那么俗的□□女,这么就不能敷衍敷衍我呢?明明我很傻很好骗……
      “我酒醒了以后千万别告诉我我说过这么丢人的话……”
      “我现在真希望全天下的情侣都手拉着手去死。”
      “嗯,我也希望。”谷穗把啤酒罐子往墙上砸去,易拉罐咕噜咕噜滚到角落里去,好像把什么都带走了。
      女孩趴在她肩头,痴痴地笑了几声,珍珠样的眼泪跟着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起淌了下来。
      “来,你们中国人喜欢拉钩对吧……拉钩。我这么惨的事你不要和别人说。”
      “好,拉钩。”
      “对了,还没问呢,你叫啥?”
      “龙马伊蓝,龙系族谱学二年级。”
      “我叫谷穗儿。”
      “那么晚安。”
      “晚安。”

      后来谷穗和龙马伊蓝果然谁都没有提起那一夜的事情,有时候谷穗自己都怀疑那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是梦也好。
      当你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而身边恰好又有一个人愿意听——那真是梦里才有的幸运。
      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缺少一个愿意听我们胡言乱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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