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2、流年

　　子楚在工程公司做销售副总，大学毕业后搞了三年技术，前两年公司呼拉拉分成两个，老总把他提到管理层。子楚不习惯，老总拍着他的肩说，“子楚，慢慢来，做人贵人品，我对你有信心。”
　　做久了子楚学会打哈哈，然而毕竟技术出身，还是实在人。这天下班刚接阿宝，手机就响，是客户，絮絮叨叨聊工艺。子楚耐着性子给人家解释，边讲边向阿宝示意抱歉。她摇头表示无妨，干脆下车站在路边等。星期一她穿得比较正式，浅灰衬衫，下面条铅笔裙。子楚从车窗看出去，她的腰刚好一握，心中不觉微动。讲了十几分钟电话，完了他再三地道歉，阿宝不以为意，“这年头，有手机就没下班时间。”
　　才吃饭，客户又来电话，涉及到具体参数，他拿出笔记本，一五一十地说。阿宝低着头慢慢吃，碗上突然多块鱼，却是子楚百忙中挟给她的。
　　本来两人约好了去看电影，去不成了，子楚送阿宝先回家。车子启动时，他向她窗口看去，淡黄灯光透过窗帘，十分温暖。
　　第二天第三天子楚都没空，阿宝下班时像少了件事，忍不住要看看那辆银灰宝来在不在街角。
　　傻了，少了谁不行。
　　她暗暗嘲笑自己。
　　周末是阿宝大学同学聚会的日子，几个女人嘻嘻哈哈聊天，也有结了婚的，“嗳，千万别结，一结就多了许多社会关系；本来一份工资也够自己用的，结了婚，连人带工资都成了公用的。”也有人不够钱买房只好同居的，“结婚遥遥无期，况且结了还得生孩子，半年肯定上不成班。”然而说起老公或男友，还是高兴的，嘴角带着笑，“他啊，临睡前煮了牛奶鸡蛋，非逼我吃下去，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阿宝静静地听，偶尔附和两句。
　　“阿宝，叶盛阳也来了H市，还从同学录找到我，要了你的电话。有没有找你啊？”
　　“没有，他随口问问吧。”
　　“呵呵，他还留言说，怀念校门口那座立交桥呢，说当年和亲密爱人站在那看车水马龙。”
　　回家的路上，阿宝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绿灯，红灯，开开停停，路边霓虹闪烁，偶尔有骑摩托的人，后座带着人，抛下笑语。一路有人下车，渐渐地车上越来越空。
　　走到小区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停在那，阿宝愣了下，他来了？
　　果然，子楚席地坐在门前打盹。
　　“你回来了？”
　　没有平时的精明能干，他双眼透着疲乏，下巴上一片青青的胡子茬。
　　“给客户连夜叫去现场，长白山下，已经飘雪了，没日没夜做方案。”子楚解释道，“没空给你电话，不生气吧？”
　　阿宝给他倒杯热茶，“你不是发短信说有事吗，我明白。”
　　子楚走的时候，看见阿宝站在窗口目送他离开。
　　“开车小心。”
　　他觉得窝心。
　　子楚是独子，逢年过节都回S市，今年国庆邀阿宝一起走。
　　阿宝沉吟片刻，坦率地说，“子楚，我和你不一样。我父母很早分开了，我跟妈。后来她再婚，又生了孩子。”
　　阳光照在露台上，暖融融的，她的头发、睫毛都是天然的栗色，手指纤长雪白，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没有染过颜色。
　　和她的人一样，干净，明亮。
　　子楚明白她的意思，笑笑转个话题。
　　斜对面商厦的大屏幕上滚动着La Prairie的广告,黄叶飘落在脚边，空气中浮动着咖啡特有的香味，邻桌的女孩子小声比较战利品，偶尔的响号打破这片平静。
　　荣宝华有点疲倦，如果时光能够流留，甚至倒流，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她抬起手，去触摸那缕夕阳，没有想象中的暖意。
　　“累了？”子楚体贴地问。
　　“嗯，时间过得很快，我认识你时，只有二十岁，二年制的大专一下读完了。”
　　“当时你看上去像小男孩。火车上那么挤，你靠在桌边看杂志，半旧的牛仔裤，白T恤，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真牛。我们几个偷偷看着，讨论是哪个学校的，派我上去搭讪；你第一句话是：我认识你吗？”
　　那双深褐的大眼睛，清澈，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味道。
　　记得那么清楚？阿宝骇笑。
　　三十二岁的子楚理短发，衬衫袖管松松卷起，藏青色的休闲裤。也许做惯销售，他倾听时专注的神情，让人信任;眼角有几条细纹，笑起来一派明朗。
　　她不记得二十二岁时的子楚。
　　有的时候，错过一点点，就错过了。
　　阿宝惆怅地想。
　　“幸好，又找到了。”子楚笑吟吟地说。
　　阿宝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看远方，谁在放飞鸽子，谁在欢笑。
　　子楚没休满长假，因为要加班做报价，提早回H市了。
　　他提着几盒菜先去阿宝那，糖醋小排、熏鱼、爊鸡、红烧凤爪。
　　“我妈听说你也是S市人，做了点菜，不是外面买的。”
　　“这么多？”阿宝吃了一惊。
　　“晚上在你这做饭，把这些吃了？”子楚扬眉问。
　　她咬住唇，为难地说，“我不会做菜，也不喜欢洗碗。”
　　子楚自告奋勇，“我来。”
　　两人去超市买了点绿叶菜，阿宝靠在厨房门口看他择菜洗菜炒菜，忍不住笑，“手势倒算老厨师。”
　　“那是，当年我在海南做了三个月项目，整个小组都吃我做的饭。”子楚得意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
　　阿宝大声重复了一遍，“吹吧吹啊你！”
　　子楚扬起锅铲，扑了出去。
　　“喂，油锅油锅。”
　　他咬牙道，“先灭了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