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3、故人

　　S市在长江三角洲，属于先富起来的城镇。子楚的父母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在西南工作十几年，四十多岁才调到S市。两老吵吵闹闹过了大半辈子，子楚习惯了，有时反而感觉阿宝静得没有声音。比如现在，她看书，只有书页翻动的悉悉声；如果在家里，母亲过几分钟就会发感慨，老孙，这个…那个…，父亲闻声凑过去看，立时嚷嚷，不合理，胡扯，…整栋楼里都知道的大嗓门高工夫妻，但孙家也是整个小区出名的五好家庭。
　　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阿宝抬头，“有事吗？”
　　“喝点东西？”他起身。
　　阳光斜射在沙发上，阿宝的脸镀上了淡淡的金色，睫毛细且密。她一向喜欢偏休闲的衣服，今天是周末，更慵懒得…像只猫。
　　阿宝不满，“没有更好的形容词？”
　　子楚笑嘻嘻地泡茶，“有什么不好，我家养过两只猫，我妈当宝贝一样，天天早上去买新鲜鱼给它们吃。试试这个茶，我去云南做项目时爱上普洱，比我们的绿茶厚重，也暖胃。”
　　阿宝喝口热茶，抬眼看房内。
　　这套房子是子楚三十岁时买的，二室一厅九十多平方，用光当时所有积蓄，父母支持了笔不小的款子。装修很简单，选了北欧风格，线条简洁明快。
　　她揣测了一下，不知道子楚是因为她来才收拾得这么干净，还是平时就很讲究。
　　“H市房租真高，”她叹气，“我三分之一薪水用来交租了。”
　　子楚道，“你不如搬过来，我还有间房，预备爸妈来时住，便宜点租给你。”
　　阿宝不假思索地说，“不好。”
　　脸慢慢地红起来,再过一会，热得难受，她只好低头，字跳来跳去地进不了眼。
　　子楚不是没谈过恋爱，公司里小姑娘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商务晚饭更不用说了，男男女女总很大方地戏谑，很少看见像宝华这样容易脸红的人，尤其年纪不很小了。
　　阿宝定定神，辩解道，“你说的时候，神色很暧昧。”
　　说完又后悔，她干脆往沙发里窝进点，埋头看书。这套《解说中国》是子楚的，图文并茂，有史实有典故。阿宝买过其中两本，听说他有全套，忍不住借来看。
　　晚饭子楚动手炒个蔬菜，又跑楼下熟食店买点卤菜。他久经商场,练出来的口材，没话也要找话，何况对着阿宝，什么不想聊，一顿饭吃了两小时。
　　阿宝看看已经八点了，客气地告辞。子楚替她提着书，走在前头，走到三楼时，有人从左室出来，阿宝停了下，让别人先走。
　　“荣宝华！”对方突然叫。
　　阿宝抬头，“叶雨阳。”
　　兜兜转转的人生，也不知在哪个点，曲线又会重合。
　　她和叶雨阳四年同学，二年高中，二年大学。只不过叶雨阳在本科部，她毕业那年，后者考到奖学金出去了；至于叶盛阳，一直懒散，“开玩笑，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妹，将来靠子女。”嘴角的笑无赖得可恨。
　　阿宝对着镜中的人愣了下，原来，这么多年，她还没忘记他的样子。
　　“阿宝，改天喝茶。”
　　桌上放着名片，响亮的公司，叶雨阳博士。
　　她轻轻把那张卡片放到抽屉里。
　　改天再说吧。
　　叶雨阳不是客套，第二天就来电约。她在电话那头轻笑，“有了男朋友，也要抽空见见老同学啊。”
　　阿宝推也推不掉，下班后只好按她说的地址找过去，是家新开的西餐厅，服务生笑得温暖如春，满室飘着面包香。见她留意，领座的女孩子介绍说，“我们的面包都是现烤的，所以特别好吃。”
　　宝华不是讲究的人，听了不过微微颔首。店堂里有不少客人，金发的老外居多，她边走边忖，一会账单大概又是惊人数字了，和有钱人交往就是麻烦，总不好别人出鸡我出水。
　　叶雨阳已经坐在靠窗的座位等，见她到了，笑盈盈地站起来迎接，“刚想打电话给你，怕你找不到。”
　　“还好，你说得挺清楚的。”
　　叶雨阳扬手替她要了杯温开水，“我记得你胃不好，从不吃凉东西。”
　　阿宝失笑，最近走运，每个生命中曾出现的人，又出现了，还口口声声记得她曾经某一刻的事情。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叶盛阳，不知道会说什么。不，他不是已经说过了，他记得在校门口天桥看车流的事。
　　成香饽饽了，她自嘲地想。
　　读书时，叶雨阳已经以美貌与智慧并重出名，现在一样修饰得无懈可击，BOBO头，晶莹的粉唇，高挑秀雅。
　　“哪里，老了，”叶雨阳俏皮地眨眨眼，“没有粉底和遮瑕膏，我也就是个大姐了。倒是我哥，还是从前老样子，凡事不上心，也经老些。啊，对了，要不要试试这个，安格斯牛肉，味道不错。”
　　“不了，我要…银鳕鱼。”荣宝华随便选了个菜。
　　“也不错，你不知道，我哥特喜欢这里的牛排。”叶雨阳漫不经心地翻着餐牌，建议道,“要不要加多个凯撒沙拉？”
　　“谢谢，不过我不习惯蒜茸。”
　　“嗯，不好意思，这个我忘了，难怪我哥从不吃蒜。”
　　阿宝苦笑起来，看来，今天要听N多次叶盛阳的事了。
　　叶雨阳挑了龙虾汤、厨师沙拉、牛小肋排，“不要加沙拉酱，餐后给我一杯咖啡。”服务生下单去了。
　　该来的逃不了，宝华直视叶雨阳，“雨阳，你是我的老同学，还是叶盛阳的妹妹？”
　　“有区别吗？”
　　“如果是老同学，我们聊聊天，比如天气啊购物啊；如果后者，那么早在多年前，我和他已经分手了，而且分得很不愉快。我是小气的人，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雨阳愣了下，轻笑起来，“哎，宝华你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这么多年还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