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1、重逢

　　“阿宝。”
　　荣宝华下意识应了声，回头却不知道谁叫她。星期天的KFC，奔来跑去的孩子、追在孩子后面的家长、喁喁细语的情侣，快沸腾了。可能听错了，她摇摇头，继续排在长龙后面，直到又听见叫声。
　　男性，30左右，身高中上，眉眼倒还英挺。
　　荣宝华摸摸鼻子，我认得您吗？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开口借钱的陌生人，要给你看相的神婆。
　　那人笑，“远远看见，觉得是你，一路追过来。”
　　看着她诧异的神色，那人又笑，“孙子楚，火车上认识的，在南苑请你吃过一顿饭，去你们学校想骗饭，你实习去了。”
　　好像有这么回事，阿宝记得当时仰慕南大的校园，去过一次。不过，她暗笑，十年了吧？难为他还记住了。
　　子楚看她想起来的神色，笑道，“怎么，想赖帐？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快还。”
　　阿宝爽快点头，“好啊，想吃什么，鸡翅、汉堡包？”
　　他叫，“嗳，当年我还是穷学生，请你三菜一汤，你回报我就这个啊。”
　　话这么说，嘴角却挂着调侃的笑，阿宝也笑了。
　　两人是S市人，又都南京读的大学，如今同在H市工作，话题不少。
　　第二天，子楚约她吃晚饭。
　　“不，”荣宝华第一次觉得手机烫手，“我常年节食，从不吃晚饭。”
　　“吃点蔬菜水果不会长胖，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玩，保证消食。”他轻快地说。
　　笨蛋，不想和你出去而已。
　　荣宝华生自己气，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嘴里依然婉转，回家后不想出来。
　　“不用回家，我就在你公司门口的停车场等你。”
　　阿宝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上班？”
　　“昨天你提起过，和我们公司很近，所以我过来接你。”
　　这样的强人，荣宝华吐着气无语。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电梯里的人都在听，同部门的小林还挤眉弄眼，“走桃花运？”脸热到发胀，阿宝低头出了大堂，风一吹才好点。她坐在车上闷头看窗外，孙子楚却泰然自若，照样有说有笑。阿宝愁眉苦脸地想，这种自来熟的人，拿他怎么办才好。
　　晚饭吃的中餐，在汪家别墅，阵阵浓郁的甜香萦绕在鼻间，似要把人的意志全化了。阿宝四处找香味的来源，子楚示意她看头顶，这才发现几株齐楼高的大树是白兰花，绿叶间密匝匝地开着花。房子旧了，灯是老式水晶灯，钢琴曲缓缓送出，似有还无。阿宝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等看了菜单，才知道凡事都有代价。
　　子楚给她点了两道蔬菜，自己捧碗雪菜黄鱼面，就着红烧五花肉吃得香。
　　他埋头大吃的样子好玩。
　　“你没发福真奇怪。”
　　阿宝忍住笑，垂着眼说，手里把玩着乌沉沉的红木筷子。
　　子楚只是笑。
　　吃完他带她去打桌球，阿宝没玩过这个，好在美式比较简单，不像斯诺克规矩多。几局下来，她渐渐摸到用劲窍门，进球后欢欣地叫。子楚笑吟吟地看着她。
　　临睡前，阿宝收到短信，“我喜欢你，从那会到现在。”
　　子楚明白，自己太急，然而他记得当年扑空的感觉。
　　同宿舍的女孩，轻快地说，“阿宝啊，她在家乡找了实习单位，这学期不来了。她家电话，不记得。学生科可能有，要不你改天来问。”
　　学生科老师一本正经，“什么事，同学？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读好书。”
　　人海中找一个人，如此之难？在她心中，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如此而已。很长一段时间里，子楚懒得说话。清朗的少年，书读得好，偏偏沉默寡言，没有同年人的浮躁，惹得成班女孩子动心。玄武湖的杨柳又绿起来时，他才稍稍开怀。也有同学开玩笑，说子楚这肥水流了外人田，被同宿舍的止住了。
　　“他是真的。”
　　那个女孩，深褐色的大眼，短发碎且乱，唇边有个小涡，爱走神。听到好玩的事，会大笑；那欢颜，子楚忘不了。
　　当然，并不妨碍他升学毕业就业，甚至，恋爱，失恋，再恋，偶尔，相亲，人生就是这样。
　　子楚的追求很热烈，阿宝公司里都知道有这个人，大捧带露水的白玫瑰，雨天的接送，加班时的夜宵。
　　荣宝华，你要怎么样呢？
　　晚上阿宝自问自答，接受，或，不。
　　快三十了，工作不过一份牛工，离事业远着呢；年少时，我们以为可以改变自身改变世界，等到了这年纪，总算明白能做的不过是适应世界。
　　感情？在子楚忙着的时候，阿宝也没闲，爱与被爱，希望与失望交替。
　　阿宝叹口气，想多有用吗？
　　周末，子楚陪阿宝看牙医。
　　阿宝双手互握，手指冰凉，从小到大，最怕无过于牙医，一听见钻头的声音，腿就发软。等护士叫号的时候，她闭上眼，默默祈祷。
　　子楚好笑，没想到，平常神气的小女人，居然怕成这样。他拥她入怀。
　　阿宝睁大眼睛，看了看，他怀里的那点温暖让她无法抗拒。
　　“我陪你进去。”
　　“不要。”
　　谁希望最狼狈的时候有外人在。至于最亲近的人，那自然不同，一定要扯住他，把血肉模糊的伤口留给他来收拾。
　　“我去洗牙，陪你一起受罪。”
　　“好。”
　　阿宝想一想，任性地答应。
　　阿宝捂着嘴出来，子楚还在洗牙。
　　“痛吗？”她问。
　　子楚微笑，趁空轻声问，“痛吗？”
　　她摇头。
　　最可怕的是，知道那份痛，眼睁睁看它来临；真正经历了，也只好接受并忘却。
　　牙好后，子楚请她吃自助餐，阿宝吃得很多。
　　子楚颌首，“有点当年风范了。”
　　阿宝瞪他，“看不惯？”
　　“没有。请客当然喜欢看见客人吃多一点，否则主人没那么快乐。”
　　“什么理论。”
　　吃完，子楚才知道，趁他走开她已结了帐。
　　“为什么？”
　　“给你理由，下次请我吃好点。”阿宝理直气壮地说。
　　也许，是不想和我有太多瓜葛。
　　子楚想，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