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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激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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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蕴章公主熟睡,姬黛螺从她身下小心抽回手臂,披衣下床,走到窗前,凝望看不透的夜色。初冬寒气未浓,借着月色看清时钟后,他却打了个寒颤。过了今夜,一切将会不同。他想笑,一股酸涩从心底涌上来,笑容终未成形。
秋虫已与草木同腐,冬夜静得令人心慌。静谧突然被搅碎。远远的,一路有高声的争执传过来,越来越近,不多时,竟已在院门外响起。他警觉地站起,轻轻走出房门,低声呵斥惊醒赶来的仆人:“赶快让外面安静下来,不要吵到公主。”
他话音未落,院门就被咚咚撞得像打雷一般。他恼得变了脸色。仆人乖觉地奔过去开了院门。几道人影立刻冲进来,一边大叫“殿下!”一边直往内室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已被院中众人拽住,紧紧堵了嘴,按在地上。
姬黛螺已看清为首之人的模样,心里疑惑,却不愿节外生枝,一句话也不问,仍然压低声音:“将他们堵上嘴捆好,丢在墙边,明天早上再说。”说完后转身,迎面看到一张面孔,心跳骤然加快。
蕴章公主靠在门上,打着呵欠,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这样吵?”
“没事,快回去睡吧,不要着凉。”他十二分温柔地扶住她,带她往里走。
蕴章公主靠着他,眼睛半睁半闭,正要转身,突然觉得地上有个人影格外熟悉,再看了一眼,立刻惊叫起来:“翠衣!”
姬黛螺仿佛大吃一惊,跟着问道:“是翠衣?”蕴章公主又走出两步,厉声喝道:“还不快放开他!”
按住翠衣的两名健仆怏怏松开手。翠衣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只顾望着蕴章公主急急道:“快救国公。”
蕴章公主的睡意立时惊退,睁大眼睛:“快说清楚怎么回事。”
翠衣身后随他进来的一个男子挣扎起身,嘶声说:“兰垓被围,国公困在里面,情势危急。”
蕴章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胡说!兰垓离京城才几十里路,谁敢作乱?”话虽这样说,不知不觉已是满脸焦急。
姬黛螺伸臂搂住她肩头,沉下声音质问那个男子:“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抬起脸,月光下,沉着地看着蕴章公主。他个子矮小,有点驼背,面容呆滞,只有一双眼睛带着警觉机敏的光彩。蕴章公主咦了一声,记起曾在兰垓暖房见过此人,暖房中是风一一最珍爱的几十株兰花。以风一一的性子,断不会轻易将如此重要的事物托付给普通人。想到这里,她对这人莫名生出信赖,对姬黛螺说:“我认得他,我信他说的话。”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姬黛螺不为所动,追问那男子:“既然兰垓被困,你又如何逃出来?”
那男子并不理他,只是望着蕴章公主,充满期待。
姬黛螺又对蕴章公主说道:“兰垓就在京郊,如果真有变乱,守军怎会没有动静?此事十分可疑,不如将他交给京畿卫问个清楚。”
那男子冷笑两声:“兰垓既非要塞,又无珍宝,被困得十分蹊跷。如果交给军队,她们只贪战功,未必会顾忌山上众人的性命。”顿了顿,语气带上嘲讽:“山上毕竟只有一位国公,不算尊贵,换个人来当也是一样。”
蕴章公主听得惕然心惊,疑云丛生,问道:“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方才姬黛螺也问了这个问题,他未回答,此时听到蕴章公主发问,才答道:“数年前,国公下令拓宽兰垓温泉水道,我便是从泉道滑下山来。”
蕴章公主变了腔调:“他为什么不走?”
那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国公说,不愿意弄湿衣服。”
蕴章公主的眼泪在眼眶转了两转,凝在眼角,对他的话再无疑心,匆匆吩咐道:“更衣备马,我要去兰垓。”又从颈上摘下一个玉坠,递给翠衣:“你去找嫄媛,就说我把两人的性命都交给她了。”
姬黛螺从仆人手中取过外衣,为她穿上,低声嘱咐:“千万要小心。”神情却极为漠然。
蕴章公主无暇回答,一边系衣带,一边向外疾奔,没入夜色中。他目送她离去,站了良久,直至手脚全都冰凉,才慢慢走回房中,依然在窗前坐下,又过了许久,才有一丝笑意浅浅浮上来,比月光更沉郁阴冷,比夜色更浓黑绝望。
蕴章公主被带到兰垓下清源河边草滩,一处矮坡下,露出石砌的泉道口,泉水汩汩流出。温泉流到山下,已和河水一样凉。她凝视远方,山脚隐隐有星星亮光闪动,显然有不少人。再抬头仰望,兰垓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高峻。她苦笑着问:“从泉道爬上山,得花多长时间?”
“她越来越好兴致了,大半夜邀我去观美赏月?”嫄媛刚走出卧房,就倒在门外躺椅上,揉着眼睛,不急不缓地问。
翠衣小心打量着她:“嫄将军,事态紧急,耽误不得。”
嫄媛笑嘻嘻瞥了他一眼:“急的是你家公主,我又不急。”看他的神情,觉得有趣,又懒懒道:“我问你几句话,你若老老实实回答,我便出发。否则,我困得很呢。”
翠衣忍气吞声地说:“请将军发问。”
“你的母亲是谁?”
翠衣迟疑片刻:“我自幼被辗转倒卖,不记得前事。”
嫄媛闭上眼,缓缓说:“不着急,我可以慢慢等,等到你说实话。”
翠衣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说出一个名字。这是他家中遭变后,十余年来,第二次亲口说出母亲的名讳,暗黑隐秘痛苦的回忆从这道缝隙激涌而出,如锋刃向心上划来,他有几分失神。
嫄媛眯起眼,嘴角泛起笑意:“原来如此。”当年朱草一事,牵连许多朝廷重臣。其中,翠衣的母亲品级不是最高,官声却可说是最好的一位,可惜被抄家没籍,家破人散。
她又问:“听说你还是处子之身,可是真的?”
翠衣将羞愤抛于脑后,僵着脸孔,点头答:“是。”时间宝贵,他不敢矫情。
问题没完没了:“她为什么不要你?”
翠衣急促地说:“公主救我时,许诺以后把我嫁给良家为正室,并还我家清白。”他将所有感受都强行压下,只想快些把问题答完。
嫄媛从躺椅上跳起,翠衣只觉得一阵旋风卷过身边,耳边还有她的笑声:“答得不错。我去了。”
姚盈思冲进房内,姬黛螺还坐在窗前,像一尊石像。
“你竟然放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愤怒地质问。
“我留得住她吗?”石像没有任何表情。
对方的怒气略微平息:“我已派人去找正言来。”
姬黛螺惊怒交集:“为什么找她?”
姚盈思咬着唇:“乱成这样,我要找个能拿主意的人。”
正厅里灯火通明,姚盈思和姬黛螺静静等待,时间格外浓稠。
厅外传来通报声,他们的视线集中在门口,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两道身影。
始帙裹在斗篷中,脸色苍白。姚正言神情凝重,隔着斗篷挽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到姚盈思身边坐下。
姚盈思颤着声音:“正言,你来了我才觉得安心些。”
姚正言微微一笑:“舅舅,你不用慌,没事的。我已让千机阁去做准备,过一会儿,我与嫄将军一起去城外。”
“什么?你要走?”姚盈思站起来,一阵心慌。
“我只是把帙儿送来,请舅舅照看他。”说完,姚正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姚盈思的脸色立刻变了,投向始帙的目光有几分惊异几分怜悯。
姚正言亲手为始帙解开斗篷,柔声说:“安心等我。” 他两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臂,不肯放开。她用另一只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两下:“不要多想,留在这里是最好的。”他的手无力地松开。她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姬黛螺半垂眼帘,眼睫的阴影像黑色蝶翅,在寒风中挣扎般拍打。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