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75、终于相遇

　　我傻呆呆的看着他，被他猛的一骂还给吓到了，只能说道：“…我来找你。”

　　他靠在脏兮兮的墙上一手拍着胸脯一边喘着粗气，表情恨恨的，满是气道：“妈的，刚才我要是把那酒舔了这事也就过去了，你瞎搀和什么？真是脑袋缺根弦，就知道惹事！”

　　被他气势汹汹的一吼，我也平静下了心情想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是小老虎吧？”

　　那人顿了一下，皱眉撇嘴道：“不是！”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是。”

　　他瞪圆眼看我：“我不是！”

　　我更加坚定了：“你是。”

　　他憋着气瞪着我看了好一会，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耸肩的靠在墙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抽了一半都打卷了的烟头，另一只手拿着劣质打火机把烟头点着，砸吧着嘴的抽着。

　　“我说我不是你就不能当认错了人转头走吗，跟我一个小服务员瞎纠缠啥啊？”

　　我闻着空气里轻微的劣质香烟的味道，说道：“我知道我不可能认错你。”

　　听了我的话，他突然笑了一声，跟我差不多的身高却比我的身板还瘦弱的多，笑起来肩膀抖的像是要散掉，他说道：“你咋还跟小时候一样傻了吧唧的啊，蛋子。”

　　听到这句熟悉的称呼，我顿时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像是被点着了，激动的心情轰然从心底涌起，那种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的感受，强烈的占据在心里久未散去，一时激动的嘴唇都轻颤。

　　然而还没等我说话，已经长大了的小老虎叼着烟头又说道：“你但凡这些年要是学着聪明点，就不该跑过来找我，过你自己的好日子去，免得被我牵连着什么。”

　　我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挂念着小老虎的，小时候相依为命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忘掉，又怎么会怕被他牵连什么。

　　“为什么？”

　　“你看你还问我为啥？”小老虎又斜眼笑了起来，略带讽刺：“你上大学了吧，我知道那天包卡座的都是大学生，看见你我也挺惊讶的，不过我心里清楚，咱们早就已经不是同一类人了，你看看我，就是一个臭打工的，还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我就为了活着混口饭吃，像今天这种情况也是司空见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都是过去啪啪打脸来的教训，跟人家横迟早吃亏的是自己，今儿个被你一折腾，我指不定下班前得怎么被前台经理算这笔账，你明白了不？这就是咱俩的差距，你呢，好好上你的学，我呢，好好打我的工，咱俩还当不认识，也不用联系，就行了。”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行，虽然有点远，不过我可以经常来找你。”

　　小老虎表情哭笑不得：“你找我来干什么？你这死脑筋怎么还是不明白我意思啊？”

　　“我明白，你觉得你打工我上学这是落差。”我微微皱下眉，继续道：“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着要去找你，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家人，而且我觉得不管将来怎么样，小时候那么不好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只要找到你，知道你还活着，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事能把咱们打垮，而且……小时候的事，我一直觉得是我亏欠着你。”

　　说出了一番心里话，提到了封存心底的陈年旧事，我心里也仍然是不好受的，我多少次梦里都渴望着小老虎能原谅我没有找到他，又有多渴望着小老虎别出任何意外，好好地活着。

　　而对面的小老虎听了我的话，手上的烟头啪嗒轻微一声响就掉在了地上，他低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只见他绷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颤抖的开合着说道：“蛋子，你走吧。”

　　我坚定的站在原地：“我不走。”

　　“你走！”

　　“我不走。”

　　小老虎抿着嘴，深吸了口气，颤巍着声音缓缓吐出。

　　“你怎么就死脑筋不走呢，你能不能赶紧走啊，别跟我这说这些搞笑的话了，我也没觉得你欠了我什么，小时候算是咱俩命大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里活下来了，你过你的好日子去不行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嘴里叨叨着七八年前的事儿，你要是觉得心里愧疚的慌或者哪不舒服，反正现在也见着我了，我也好好活着还没死呢，你就赶紧走行不行？”

　　我脑袋里嗡嗡一片，耳边听着小老虎散在风中的声音，他哄我走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俩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没有团聚后的欢乐，没有重逢后的喜悦，有的只是数不尽和忆不完的残酷现实与过去，我甚至不明白曾经那么阳光正气一往无前的小老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说出了这种话来。

　　“我不走。”我僵着身体，抬头看他：“我不能走……以前咱们说好了的，一起走。”

　　在北京西站的大厅前，早就约好了一起走的。

　　我的话音刚落，小老虎猛地蹲在了地上，整张脸都埋在了胳膊里，他突然抑制不住的哽咽声音闷闷的从那里传来，一下下的敲击着我的心脏。

　　“一起走个屁啊，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年才忘了那些糟心事吗！我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些事，你能不能别总是说这堆有的没的，我不想看见你知道吗！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过的连狗都不如的日子！想起我当时是怎么被李叔他们逮回去，吊起来打我打了两个多月的日子！你好好的不就行了吗！你管我管这么多干什么！你能不能别张嘴闭嘴就是八年前的事儿，我一丁点都不想听！……你知道我当年有多少次想就那么死了算了，我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就算逃了也活不过一个礼拜就要饿死，可是我不敢死啊，李叔他们在外面找你找了半年的时间，几乎天天都去火车站蹲点就为了逮你，我怕你万一被抓了回来，看见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我又怕你回不来，已经饿死在哪个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臭了都没人管……我不想想起这些事，现在你还跟我说什么一起走这种屁话，你别管我了行不行，你快点走吧，我真没精力再应付你什么，我特么已经很累了！”

　　耳边听着小老虎断续呜咽的哭声，我浑身都像是被打了石膏一样，而这一瞬间也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确实比我更爱哭鼻子，可是这一次我也有些鼻头酸涩，眼前湿润的模糊起来。

　　原来在那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小老虎被李叔他们抓了回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他施的暴，更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小老虎还能一直想着我，如果换做是我被抓了回去，我是不是早就已经忍受不了的自杀了呢，我不知道答案。

　　吸了吸鼻子，我才哑着嗓子说道：“我是差点死了，差点饿死了。”

　　小老虎蹲下的身子一僵，他缓慢的抬起头来，哭花一片的脸上瞪圆了眼睛背光看着我。

　　站累了，我索性也坐在地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我那天跑到一个小黑屋里躲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就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我冒险又回了西站找你，到处都找不到，北京人那么多，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根本不知道接下去怎么活，没有钱，也不会像你一样那么会找吃的，我饿的不行了，只能在一个人家门口坐着等死，我在赌他会不会见死不救，那时候绝望的心情让我以为这世上都没有好人了，反正已经做好饿死的准备，不过在我快死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救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回想着刚开始使用各种手段赖在曹陆家的事情，我抑郁的心情也逐渐有了好的转变，因为曹陆的出现就是我生命里一道神圣的光，是他拯救了我。

　　“活下来以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才死皮赖脸的被他收养，虽然现在还是有很多烦恼，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常知足现在的生活了，这是当年想也不敢想的。”

　　小老虎静静的听我说完了这段话，他也平复了一些心情，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一处发呆，好像是因为我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什么。

　　过了良久，小老虎才开口艰涩的说道：“是啊……这世上永远是好人多。”

　　是的，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我和小老虎并排坐在墙根底下，旁边不远处是脏兮兮的垃圾桶，倚着被熏臭的墙，耳朵里还隐约能听到身后酒吧内的DJ音乐。

　　小老虎忽然问我：“蛋子，你还想回村子吗。”

　　我摇摇头：“不想，因为我现在已经有家了。”

　　小老虎也沉默着没再说话。

　　我回想起了小时候，小老虎问我最多的可能就是这句话了，他也时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只是那时候他问我的是：你想回家吗。

　　现在却改成了你想回村子吗。

　　或许在我和小老虎的心里，曾经把我们卖掉的父母，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人了。

　　那个地方，也只是个村子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