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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

  •   接下来的两日正好是双休日,明翠便充当白羽的导游兼车夫,带着她游览皇城的名胜古迹,领略皇城的风土人情。
      白羽说,首都人民和传说中一样热情。
      明翠说,那是当然,不然我为什么一来这里就舍不得回去,最后干脆在这里扎根了。
      明翠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广州虽也是繁华似锦的大都市,但明翠自小就对它有抗拒感,她厌恶那种浮华盛世背后凉薄如纸的人情。
      她斜睨了一眼身边的白羽,打趣地说,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确实不可小视,你看现在的你,粉面桃花,剪水双瞳似有婉风流转,美艳不可方物,与昨天刚下飞机时那个冷若冰霜足以冻死几头大象的白羽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可见你也随波逐流融入到了这种热情洋溢的氛围中。
      明翠被自己这一番夸张的言辞逗得捧腹大笑。
      白羽没好气地说道,托你的福,那个冷若冰霜足以冻死几头大象的白羽已经被潜移默化成了热情似火足以烧死几头大象的白羽。
      说罢,便与明翠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起来。

      明翠虽然年近三十,但脾气秉性甚至样貌都和二十出头的女孩无异,一路上都不忘嘻哈打笑,倒是小她三岁的白羽,言行举止反而比她沉静内敛许多,这样两个女孩走在一起,是突显不出年龄差距的。

      这晚,她们都喝了点小酒,有了些许醉意,明翠美目微醺地望着白羽,说道,以前的夏苡彤又回来了。
      白羽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幻化出无数个明翠,她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明翠,于是她冲着所有的明翠说道,翠翠,夏苡彤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夏苡彤,只有白羽。
      明翠忽然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说,其实明翠早就想死了,但又过于留恋这个凡尘俗世,所以才沦落到半生不死的地步。
      白羽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翠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爱得再深又如何?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羽说,海誓山盟又怎样?转身之后,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第二天,参观完故宫博物院,已是下午三点多钟。
      明翠问,还想去哪里?
      白羽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长城。
      明翠二话没说,载着白羽,驱着她那辆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宝马赛车招摇过市,又风风火火地飚过八达岭高速,赶到长城脚下。

      自三年前成为海汐集团总经理助理后,明翠就属于有车一族了,只要一出门便与车子形影不离,长期以来以车代步,对于这种爬坡上坎的运动,自然不擅长,于是强烈要求坐一段缆车后再攀登;白羽却不以为然,她说要让自己的脚印留在每一级阶梯上,才不枉此行。
      各持己见争论一番后,明翠妥协。
      因为白羽说了一句,师姐的腰比起六年前好像粗了很多。
      一向以纤腰为傲的明翠遭受巨大刺激,率先冲上了长城的阶梯,并扬言以后每月至少来攀登两次长城,不恢复往昔的柳腰誓不罢休。

      到达第四个烽火台时,明翠终于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于是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举起一只手在脸旁扇风,惹得游人频频观赏。
      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在明翠身边驻足,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一番,惊叹道,“Oh, beautiful girl!”
      明翠立即回应他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老外耸耸肩,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识趣地走开了。
      白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人家夸你呢!干嘛那么凶?”
      “切!”明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又扭头瞪了那老外的背影一眼,“老外的欣赏眼光和我们是相反的,他说我漂亮就等于说我丑。再说了,我可不喜欢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我。”
      白羽脸上笑意更浓,“谁说我们明大小姐是猴子了,你怎么说也算是国宝级的动物吧。”
      “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明翠腾地站起来去掐白羽的脖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口不择言!”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继续前行。

      “喂,你的脚力跟体力怎么那么好?该不会在法国受过训吧?”明翠冲着前面离自己五个阶梯之遥的背影说。
      白羽转过身,额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但仍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
      待明翠走上和自己同一级阶梯,她才说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调香师,首先要具备好的身体素质,才能更好地保持自身正常的生理状态。”
      明翠听得一头雾水,“这二者之间好像没有必然联系吧?”
      “怎么没有?联系可大了。”白羽娓娓道来,“若生理状态不正常,便会影响到嗅觉的灵敏度。对于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嗅觉是至关重要的,它是我们的事业,武器和财富,如果嗅觉变迟钝了,就失去了调香的能力和价值了。所以一切对嗅觉有害的事情我们都必须杜绝,像是抽烟,喝酒,吃辛辣食品,接触刺激性强的环境,用香味较浓的日常生活用品……”白羽边说边掰着指头数。
      “停!”明翠打断她,“那昨晚你还喝酒?”
      白羽长叹一声,一脸无辜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被你腐蚀的,看来我一世英名迟早要栽在你手里。”
      “扯淡!”
      ……

      日落西山时分,她们终于登上了万里长城之巅——第八个烽火台。
      站在最高处仰望长空,绯红的晚霞似火焰,一直燃烧至天边。
      极目远眺,祖国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长城仿佛是一条即将腾飞的巨龙,气势磅礴地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姹紫嫣红的山花怒放在漫山遍野,是一幅任什么样的浓墨重彩都勾勒不出的美丽图画。
      回首俯瞰,八达岭长城沿着陡峭险峻的山脉扶摇而上,而身下的每一级阶梯,都印下了自己的足迹。
      明翠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到达了长城之巅,那我们就是好汉中的豪杰。”
      白羽说,“一将功臣万骨枯,我们是踩着无数铮铮白骨走上来的。”
      五颜六色的野花静静地绽放在长城脚下没有坟冢的土地上,每一朵都是用一个亡魂来灌溉的。当万里长城巍然不倒地屹立于天地之间时,他们的身躯却永远地埋在了地底下。
      据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报道,在太空和月球上,只能辨识出两项特大工程,其中一项就是中国的长城;
      如果那些亡灵们泉下有知,他们用血肉之躯创造出了人类历史的奇迹,是该为自己感到自豪,还是悲哀?是该感激暴君的英明,还是嗟叹自己的不幸?
      也许,他们更多的是感到无奈——无法摆脱命运桎梏的无奈。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自豪也好,悲哀也罢,感激也好,嗟叹也罢,情绪可以自由选择,命运却从来由不得自己。
      人在强悍的命运面前永远都是卑微而渺小的,所以古人才会发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叹息。

      命运就像一条毒蛇,当它缠绕上你时,无论你如何挣扎都是无能为力的,你越是抵死不从,它反而把你缠绕得越紧,最后噬咬得你遍体鳞伤。

      天幕已渐渐转黑,而流云的浮动却近在眼前。它们好像一群在玩捉迷藏的孩子,顽皮地从这边跑到那边,再从那边跑到这边。
      白羽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一天,天很蓝,海也很蓝,蓝得清亮,蓝得纯净,蓝得魅惑。
      湛蓝的海与碧蓝的天自然而然地交融在一起,没有渗入一丝杂色。
      在那个蓝色的世界里,他们编织着蓝色的梦。
      “彬,你来追我!快啊!”她挥舞着双臂愉悦地呼喊着,白色的裙裾迎风飘扬。
      他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光着脚丫在沙滩上奔跑的她,眷恋的温柔在他的眼波中徐徐流淌.
      她踮起双脚,张开双臂,飞快地旋转起来,鱼尾形的裙摆洋洋洒洒地向半空中飘散,他情不自禁地向她飞奔而去,紧紧地圈住她的腰,拥抱着她跌倒在沙滩上。
      他轻柔地拨开散落在她额前的一缕发丝,他屏息看她……
      大海正在低吟浅唱,爱的旋律激荡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四片缠绵的唇瓣难舍难分。
      “彤,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他微微喘着,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
      她沉思了片刻,“我希望在我们结婚那一天,你能够牵着我手,带我登上万里长城之巅,让每一级石阶,每一面城墙,每一座烽火台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证明我们曾经一起携手走过,并将永远走下去。”
      ……
      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握住他的右手,然而,握住的只是冰冷的空气。
      蓝色的天幕瞬间变成一个漆黑的大锅盖,沉沉地压下来,她的心口一阵窒痛。
      薄薄的雾气笼罩上她的眼眸,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光逐渐黯淡。
      两颗冰凉的泪珠滑过脸颊,冷却了曾经狂热的心。
      明翠不经意地向这边瞥了过来,却清楚地看到她侧脸上的一道泪痕。虽已被风干,但印迹犹深。
      “喂,你怎么了?”明翠推了她一把,纳纳地问。之前这个人还和她有说有笑,忽然间就换上了一副多愁善感的脸孔,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转过头,沉静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娇艳如朝阳下最绚烂的花朵,“翠翠,你知道思念是什么味道吗?”
      明翠柳眉微蹙,不解地看着她。
      思念怎么会有味道?
      白羽笑得更灿烂了,在明翠惊讶地注视下,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瓶香水,随着大指姆按下喷头,她的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
      浓烈诱人的香味自头顶飘洒下来,萦绕在鼻端,沁人心脾却又令人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白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着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片浓烈的香气之中。
      “这,就是思念的味道,它刺激你的泪腺,浓烈得令你想抗拒,但你却欲罢不能地沦陷。”良久,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朦胧的水气。
      迎面吹来的微风打散了浓烈的香气,而她,仍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明翠狐疑地瞪着她,“喂,你哪根筋不对劲啊?怎么突然间变得奇奇怪怪的?”她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羽举高手中的香水,镶嵌在水晶瓶表面的银色星星在漆黑的夜晚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微笑着问明翠,“你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你的‘遗忘’的香味!”自从‘遗忘’问世以来,明翠就成了它的忠实拥护者,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其实它不叫‘遗忘’,它叫‘思念’。”白羽幽幽地说, “这是蔷薇花的香味,这款香水的前调,中调,基调都是蔷薇花的香味,它的主要原料都是从蔷薇中提炼出来的。”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瓶子,一朵小巧的蔷薇旋即绽开在淡紫色液体的表面,“而蔷薇花的花语就是思念,花香越重,思念越浓。”
      “那你为什么给它取名叫‘遗忘’?”明翠震惊之际犹豫着问,深感自己即将获悉一个重大的秘密。
      白羽失神地望向天空,巨大的天幕幽深黑暗,犹如暗夜里黑森森的森林,隐没了所有的流光溢彩。
      她若有所思地说,“思念太浓,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我给它起了个相反的名字。”
      明翠的脸上浮上浓重的惊疑之色,她没有理会,继续说着明翠听不懂的话,“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的的确确想要遗忘,可是浓烈的思念却无时无刻不在充斥我的神经,让我想忘却忘不掉,我给它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欺骗自己,以为这样自己就真的能够遗忘。”
      对面俏丽脸蛋上的神情由惊疑转变成了困惑,她浅浅一笑,接着说道,“六年前,夏苡彤爱上了一个男孩,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了他,那个男孩曾经向他许诺,要携手与她一起走上长城之巅,让每一级阶梯,每一面城墙,每一座烽火台都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可是不久之后,他却带着他的未婚妻远走异国他乡,没有给她留下只字片语,而她,竟然傻傻地站在那棵他们相约的树下,盼了他一天一夜。”白羽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三年前,他终于和他未婚妻结了婚,而夏苡彤,彻底地被他遗弃了。”
      四月的天空仿佛骤然间飘起了雪,烽火台的四壁反射出一片凄迷的白光,明翠感到一阵一阵的寒冷。她不由自主地握住白羽的手,她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凉。
      “现在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可以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走上来,我不再是那个曾经依附他而存在的夏苡彤,他也不再是我的一切。刚才那两滴泪,是夏苡彤最后为他掉的两滴泪。”
      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面探出脸来,露出一抹宁静而温馨的笑容,它的笑容是那样的美好,仿佛能包容人世间的一切丑恶哀伤。
      你在过去的日子里许了我未来,在未来的日子遗弃了我,我的左手再也握不到你的右手,但是,漫漫长路,我会勇敢地走下去,我坚信,我可以一个人走下去。
      太阳不会因为谁缺少了谁而永远隐藏在地平线以下,地球不会因为谁缺少了谁而停止转动,月亮不会因为谁缺少谁而改变它阴晴圆缺的规律,人亦不会因为缺少了谁而止步不前。
      经过六年爱与恨的洗礼,思念与遗忘的挣扎,痛苦与绝望的打磨,她以为她的心已经坚固无比,无论用什么利器也戳不穿。
      “他是谁?”这个谜底在明翠的心中呼之欲出。
      “华译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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