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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夏相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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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突然寂静了,浅枯微微一皱眉头两道精芒刺向冢夕,那个女子垂眉敛袖,一袭雪白的衣衫,乌黑的发自肩头滑落,她看向正坐上方的弘升,没有丝毫怯懦,一言一行间皆是难以言喻的威严。连弘升也有些呆了,问出的话也少了凶冽。
“当时,稚不怀与我在一起。”
“你二人在何地做了什么?”
“当时,我们和夏法座在一起,葬花苑虽说在节前一晚便禁封了,但为了确保皇上,各位娘娘和大人的安全,安排守卫的地方是因该经过再三思虑的。所以当时我们与负责安全的夏法座在后苑。”
夏相别一手托腮,开口道,“正是如此。”
弘升点点头,捻须责问稚不怀,“为何本官询问你却迟迟不肯开口!”
“私入已禁封的后苑本就犯了宫法,冢夕亦有罪过,”冢夕坦然走到稚不怀身边,跪伏在地,“请大人一并惩罚。”
“……总司女这般也是为了皇上娘娘的安全着想。本官先不过问此事了。既然夏法座能够为你作证,那么稚不怀,你无罪。”
“稚不怀,你懂如何守卫么,不懂的话,又有何必要前去呢。”
就在冢夕扶起稚不怀时,浅枯开口问道,冢夕皱皱眉头看向浅枯,垂在身边的手握成了拳,浅枯,你为何——
“对啊,你来说说看该如何安排守卫人员?”
弘升只是不愿意得罪大法座浅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而已。
“说谎,说谎!冢夕,你在说谎!哈哈——”初一见稚不怀不开口,狂声大笑。“大人,他们在说谎啊,在说谎!稚不怀根本不懂什么布兵守卫之道,她们撒谎——”
稚不怀看着站在身边的冢夕,她眼中没有惊慌也没有责怪,只是很平淡地折射了光的柔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冢夕拉住稚不怀的手,浅浅一握便放开了,不怀仿佛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只是信任,信任。
“大人……”稚不怀突然再次跪了下来,额头紧贴着地面,说道,“大人,恕不怀斗胆,其实,葬花园的布兵守卫,有缺憾。”
弘升一听哑然失语,心想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竟然质疑夏法座的安排,真真活腻烦了!且听她狂言些什么再定罪罢!
“请大人准许抬来葬花园的图式。”冢夕看着浅枯,微微一笑,语气中却是少有的阴冽,“就让不怀向大法座释说一下。”
很快,一个小祭司将葬花园的地势图抱了上来,摊开平铺在稚不怀面前。她曾在冢夕房中见过这幅地势仿景图,原先冢夕只是拿来确认一番便是,因为这是夏相别的事情她并没有必要操心。没有想到,稚不怀却意外看去了。
稚不怀深吸一口气,指向地图中的一座桥梁,“大人请看,这处桥梁不应安排守卫。因为它过于狭窄,并且通往小河中央浮船又显得曲折万分,用来装饰自然好,但万一发生意外,由于人多而桥窄不易疏散。如再添置守卫,会更加拥挤不堪。”
弘升走下座,来到稚不怀所指之处,一看,那是一段葬花节上最精妙绝伦的浮船。
孰非当初为了方便皇上皇子以及四宫娘娘赏花观景,在河水中央放置了一只浮船,船底固定于河底不会飘动,而联通浮船与岸上的通道便是稚不怀所说的“万折桥”,曲曲折折百转回肠,为求娇巧精致所筑十分狭窄,最多可供三人并行罢了。加之有守卫,有的地方只容得下两人通行。
“其实,不必在桥上安置禁卫军,只需在浮桥之上插放数名即可。”
弘升捻须思虑半晌,又问道,“那万一有心存歹念之人怎么办?”
“大人,”稚不怀指着浮船道,“这船与通向岸边的桥就像是一个‘葫芦山口’,只要在沿河的地方有禁卫军把守,自闯‘葫芦口’的人是自断后路啊。”
“……确实如此!”
弘升听了稚不怀这一番话就有如天光雨霁再见清明一般豁然开朗,思及三皇子,不禁感叹,“皇子在那浮船上发病,引起骚乱,如果桥上的守卫不通通涌入浮船里,也不至于那大医师来得如此迟了……唉……”
稚不怀言毕,依然跪在地上,将心中的话这般畅快地吐出,心里竟然好像空了一样。冢夕矮身扶起稚不怀,手心的虚汗透过了不怀的衣服,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微凉。她向冢夕看去,发现对方在向自己微笑,全身又有了力气。
“谢谢,不怀。”
冢夕在稚不怀耳边轻轻说道,她其实并不知道不怀竟然如此懂得这些,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将罪责全全揽下的准备。
不怀一愣,泪珠很快涌了出来,她抓住了冢夕的手臂,哽咽着,难以言语。
“大人,本座虽受皇上任命负责葬花节的安全,但由于闭关多日直到节前一日才出关,所以对此有所疏忽。那日虽听稚不怀如此言说甚为有理,但也为时已晚,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弘升见夏相别已经在揽责了怕担不起这样的事情,忙忙作揖道,“法座严重了,法座无过,冢夕与稚不怀也无过,要怪就要怪那考虑不周的工部了,此事我会向圣上表明,法座悲天悯人,但无须自责,不然便是弘升之过了!”
弘升向副官九能颔首,转而面向初一,“大胆贱奴竟然诬陷他人不思悔过!罪不可恕!本司判你车裂之刑以偿汝之罪过!巧果儿仍就其刑,另外……小草儿,是否是你唆使初一刺伤诬蔑稚不怀?你若坦白,本司会考虑给你改过的机会。”
“大人……”一直未开口的小草儿跪伏在地,没有丝毫犹豫,说出的话就连冢夕也觉得心寒。“大人,此事草儿不知,完全是初一的私自决定。”
初一心沉若水,听了这句话,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顺而再次睁开,那些往事件件浮于心头。小草儿哭着央求自己去向稚不怀报复,她看她不忍便去了。小草儿,小草儿,初一是真的想给你留一条活路而已啊,只是,这样的话被你说出口,仍旧比那酸腐的毒液更加蚀骨。
初一望着最后一眼那窗外的光芒,觉得身体里面有什么正在慢慢流逝。她想起了娘亲夏日熬的绿豆凉汤,在池里戏水的小弟,想起了夜夜难以入眠只为了那一封要承载多少相思的家信,想起了曾经后院中与捉迷藏的姐妹们欢愉的时光……她想到了很多,独独不再有那她曾当妹妹一样心疼的小草,她想起了冢夕曾经的一句话,除了自己,不要相信别人,心里残留的,只有一声叹息。
“与草儿无关,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
女子安详地闭起眼睛,世外的风雪冰霜,落花流水,于她远去了……安心的去了……
“对不起,稚不怀。”
稚不怀不忍如此,方想说些什么,只见初一嘴角流出了浓血,脑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断了,她的眼泪汩汩流出,脚下却难以动弹。
守卫赶上前想撬开初一的嘴唇,只是她倒在地上,再也看不到稚不怀为她流的泪。
别的女子们都扑了上来,初一,初一,一声声唤着,惊动了枝丫上栖身的鸟儿,扑楞的翅膀眨眼间便没入了身后被白色玉壁折射的光芒中。
冢夕回身看着女子方才流连的一切,只是默默拉紧了不怀的手。
月落星辰隐花影
千层万落自初一
夜,第一次使冢夕感觉如此疲惫。她想起了堇黎的话,只得一声一声长叹。
一阵风过竟然有些凉了,冢夕揉揉肩头,拈起一丝断发,凝视了若久才伸入跃动的烛火中,一缕青烟袅袅而上,飘忽成了诡异的轮廓,顺而又被风吹散了。
门前,有人轻叩,不待冢夕应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银宪梓像犯了错的孩子,轻手轻脚踱到冢夕面前,见她微闭双目,伸手去探探鼻息。
“什么事?”
宪梓慌忙把手缩了回来,搓着手,哀求道,“冢夕,冢夕,可不可以不要——惩罚浅枯,他就是一时糊涂才那么为难稚不怀——他——”
冢夕歪着头,喃喃自语,“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是么。”
“你,不要怪罪他了,要不——你罚我罢!”
冢夕将宪梓拉至身边,说道,“去把鞋子穿上,起风了。”
宪梓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喜笑颜开蹦蹦跳跳跑出了屋子。他一出去便撞到了逐累和夏相别,引来逐累一声嗔怒,“小鬼,把我的衣服踩脏了我可要收拾你!”
先是夏相别进门,一见冢夕的模样,竟然笑了起来,“冢夕,难得也有你想不开的事情。”
逐累风风火火跑到冢夕面前,一阵好瞧,“就是,眉头皱成一团,小心生皱纹。”
冢夕笑了一笑,戳着逐累的额头,“我生了皱纹也不会变老。”
夏相别落座,说道,“初一咬舌自尽总是要好过车裂之刑,你便不要想了。”
“她为什么到死也要袒护草儿?”
逐累摸摸冢夕的脸颊说道,“傻瓜,你还不是为了稚不怀差点把自己也搅了进去。”
冢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为了不怀连生命都放弃了么,如果是不怀,她一定会吧。
她缓缓出口气,说道,“还好相别配合,不然这次——我们真的要有难了。”
“那是。”夏相别虽带了银面罩,但冢夕还是能够想象到他得意的表情。
“那稚不怀到有趣,那些东西她也知晓。”
“平日我叫她学些军法,也许是用上了场。”
“哎,还好我在闭关,不然给尚影抓去又要被骂了。”
正说着,听到门外宪梓的声响,便知道,浅枯来了。逐累和夏相别交换了眼神起身离去,有些事情他们也不好评说,且看冢夕如何想吧。
宪梓将浅枯推进门,冲冢夕大声道,“要罚他我也要一起的——冢夕——”
逐累敲了宪梓一记暴栗,将他拖走。夏相别努努嘴将门闭合,退了下去。
浅枯站在冢夕面前,于她看了一会儿别过眼去,说道,“我不会认错,要罚你便罚吧。”
冢夕缓缓起身,觉得身子都麻痹了半边,靠在桌前停歇了半晌才向浅枯走近,她望着这个男子,并没有怒火,“浅枯,你为什么爱我的父皇?”
浅枯一怔,不知冢夕用心几何,竟也一时半会儿怯于开口。
“嘉帝,你为何爱他呢?”
“……显书——”
“若不是你们辅佐,父皇难以支撑那么久。我的母后也并非众人所言中那般果勇,她也只是个弱女子。”
冢夕与浅枯错了身,走到窗前,将窗子闭合,又才转身,“你可还记得我母亲身边那个侍女?名叫祥慧?”
浅枯当然记得,那个慧敏的女子曾在棋盘上让他吃了大亏,她和瑶后共同长大,一直到那场叛乱,两个人都在一起。
“你们辅佐父皇,祥慧则佐瑶后在后宫与那些觊觎后位的娘娘嫔妃周旋。她曾与一个侍卫有了孩子,这些事情——你们应该是不知道的。”
浅枯当然不知,他们当初一定死死保密不然这等事在后宫是要重罚致死的。
“祥慧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留在了家乡,一个跟在母后身旁养着以后当贴身的丫头。”冢夕眼中流动的异彩让浅枯不解,他已经多年不见冢夕这样怀念的表情,“叛乱时,母后托祥慧带着我出逃,随行的还有她的小女儿。我们逃到了姬步断崖,为保性命,我将她的女儿推下了山崖,至于祥慧,我刺死了她也一并推了下去。后来尚影帝派人来找,在山下找到了两具腐尸,只看那衣着是我的,便以为我死了。可我却一个人去哥哥没靖那里寻得了庇护。哥哥早先就被母后送出宫假过继给了三王爷,以保他周全,此事太过隐秘,知道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这段往事被冢夕这样完整地提及还是第一次。她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害怕了,也不再避讳这些事情。她知道,规避的话,是自欺欺人,什么用也没有。
“你想说什么?”
“祥慧的另外一个孩子,我想你知道是谁。”
“稚………不怀……”
浅枯并不是不知道事实,冢夕因为杀死了稚不怀的母亲和妹妹所以怀着深重的罪感,所以才这样爱护她。但是,冢夕不是那样的人,她其实并不是为了一些这些所谓的感情而失去理智的人。她不应该为了稚不怀,险些使自己陷入险境。
“你当然会这么认为。”冢夕笑了笑,“当初我看到尚影玷污我的母亲瑶后,趁他离开的片刻,亲手用刀子刺进了母亲的胸口。”
“冢夕——不要再说了!”
浅枯不愿冢夕这样自残一般把那样残忍的事情说出口,这些事情,真的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浅枯,你当真这么认为么?”冢夕伸手抚摸着浅枯的脸颊,眼睛却看向了那投掷在墙面上的黑影,“可瑶后,并不是我的母后,浅枯啊,”冢夕缓缓闭合了眼睛,“祥慧,才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