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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年少总流氓 ...

  •   陈涉不知是在几时天的时候醒来,他轻手轻脚地穿上了鞋靴,生怕将我吵醒,无奈我根本就没合眼过,反而脑中乱得和一团浆糊似的。
      我半眯着眼,借着渐隐下去的月色,看到了陈涉在我床前停留了一会儿。我虚着眼,加之夜色尚深,看不真切他究竟站在那儿是做些什么。但我心里却是亮堂的,在陈涉站着的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他都贴着床沿在打量着仍窝在床上的我。他许是不知道我并没有入睡,这才毫无顾忌地盯着我瞧。
      他压着声音叹了口气,这才走出了我那间用来闭门思过的小破屋子。

      今夜这叫个什么事儿,我懊丧地从床上坐起,耳边听着路上的更夫又打起了四更天。
      天色已漆黑得如同泼了厚厚几层墨,我盯着这深邃的夜,俨然没有半点睡意。若要是给我爹爹知道了我在他拨给我的这间思过屋里做了这档子面红耳赤的事儿来,不知他是会打折了我两条腿,还是会直接将我净身给送进宫里去。
      愈想愈是心如刀绞,要不是陈涉这个大王八羔子,我夜里就能将爹爹布置的一千遍《孝经》给抄完的,哪儿还会这等烦心事。我不禁伸手揩了揩干涩的眼角,心里将陈涉颠来倒去骂了好几回。骂着骂着,心却跟着软了下来,心一软下来就和水似的。这过往的陈年旧事就跟着乐长街旁的小河一样,挨着尘土乘着凉风,就这么飘然至眼前。
      说起我与陈涉的故事,那都得从多少年前算起了。
      二十年前风雨交加的下午,雨打芭蕉,雷鸣电闪,时而能听见野猫的哀嚎,嘶鸣凄厉,仿佛国破家亡一般。时值未时,天黑得却无异于夜半,天公变脸闹得人心也跟着惶惶起来。这段我未成人时的过往,都是我爹爹当晚饭闲话说与我听的。
      他悠悠地道,我同陈涉那小子好死不死地都选择这一天骤降人世。陈涉他也就罢了,他娘临盆也就这几日了,而我却是早产,由此可推,我娘生我的时候是极大的不容易。据爹爹他不可靠的回忆,生产的时候,我娘亲几次晕厥过去,但我的脑袋瓜子还是没有露出零星半点,全凭着他声泪俱下的真情告白,我娘亲这才挺过了这一难关,将我给诞了下来。
      爹爹话到此处,不禁感慨万千,“你尚未出世之前就如此霸道生猛,甚能折腾,怪不得我如今吃尽了你的苦头。”他虽如是说,但他实则时时记着我出生的不易,险些就夭折在娘亲腹中,也正是因此,爹爹他才格外地宝贝我,饶是我怎么贪玩不中用,他也不曾向我红脸过。
      再说说陈涉罢,他娘生他没有费上多大力气,用力个几次他就乖乖地滑出来了,足足比我早了一刻。待我俩人都懂事之后,他自封的兄长一位坐得异常稳当,时常喜欢用些尊老爱幼的礼节来堵我,口中还振振有词道:“贤弟,为兄不过适时指点你一二。”每每听他如此说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反驳他说这是因为我在出生之际急于展现个人的风华绝代,才被他捞去了“大哥”的封号。

      就在我们二人还窝在襁褓里的时候,奶娘们就喜欢互串门子。我与陈涉同日出生,两家又都落户在乐长街狭窄的街心,更是对门而建,门前的石狮互相大眼瞪小眼。你到我家跟前,我去你家门前,逗逗两个可爱的小少爷,则成了必不可免的每日活动。
      “哎呀呀,你瞧你家小涉少爷生的很俊呢,眼睛大大的很像尊夫人啊!”
      “那是那是,我们小少爷可乖巧灵气了呢!一见到我家夫人,就乐呵呵地直笑。”
      奶娘逗逗我,道:“不过论起模样来,还是我家小少爷更胜一筹!”
      陈家奶娘不开心了,撇撇嘴道:“你胡诌什么!你家小少爷嘴小的和小姐似的,哪有我家少爷英气!”
      ……
      两家奶娘碰在一起欢喜没个多久就开始拌嘴,你说你家好,我道我家强,一会儿就不欢而散,各自回家喂奶。
      爹爹说到这里的时候,把小时候喂养我的奶娘也叫上了桌,一同掰掰岁月。奶娘慈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眼睛笑成了一道缝,“我家小少爷自然是最好的,不知道比对门的小涉少爷强上几倍。那个时候,我和陈家奶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不过谁。少爷你平日里到了中午犯瞌睡之前,总爱闹上一阵。可听到我和陈家奶妈斗嘴的时候,你就不哭了,那模样听得可认真了。”
      奶妈说得哈哈大笑,逗得爹爹和娘亲也是一脸的喜庆。而我却不由得一阵干笑,看似不经意地挠了挠后脑勺。
      “可别说,当时小涉少爷也是一样,你们两个一听将你们捧上了天的夸,就不会哭闹,好像真听得懂似的。”
      虽然如此水火不相容,这两个奶娘还是天天好几见。
      或许,我与陈涉从小这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今日,就是从那时耳濡目染出来的吧。

      再往后的事情,我也有了印象,不必几个老人家来提醒着了。
      年少不更事,谁小的时候没打过一次群架,谁小的时候没问候过对方父母甚至祖宗十八代。这些种种的种种,换做是和旁人的,本少早记不太得了。偏偏我遇上了陈涉这么一个打小爱计较的主儿,要想忘记我与他杠上的头一回,怕是也难。
      我们老林家和他们老陈家住在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岂有不互相来往的道理。在我约莫五岁出头些的时候,爹爹就领我一道去他们家喝茶。
      大人之间一遇上,那便是直奔亭榭,顾不上我这个跟随爹爹而来的儿子了,只顾他们自己论文谈诗,梅下温酒,博弈抚琴。
      这种贤人骚客才会的东西,我那时还不太精通,当然时至今日本少爷仍是不大精通。我只些懂上树掏鸟蛋下河摸游鱼,和张觉晓一起如何能拆了人家屋顶,毫无小少爷形象。那时的我知道对门那家人家也有个儿子在,只是鲜少见他出来同我们玩耍过。去陈涉家里的时候,我就做好了随随便便推人下河的打算。
      我唤了一个看起来不过是姐姐模样的丫鬟带我去找他们家的小少爷。
      “小少爷在习文呢。”门口候着的小丫鬟面露难色。
      我不以为然,还当是多大的事儿呢。我大方地挥挥小袖道:“不打紧不打紧,他爹爹允的,让我同他玩个片刻。”
      我不顾小丫鬟劝阻,推开陈涉的房门,跳过门槛,屁颠屁颠地就冲了进去。
      “陈涉!”我扯嗓子大嚎,惊得屋里的鸟雀扑翅哀啼。
      “轻点声,我不在这儿呢。”陈涉当时也不过是奶声奶气的样子,却还要摆谱大人架子。我登时听了就不大舒坦,直觉着这读书把人都读混账了,并暗自下定决心绝不好好念书。
      我撒小腿跑过去,扶住他的椅背,闪闪睫毛,道:“咱们去玩吧。”
      小时候的陈涉比长大了还要不讨喜,总是爱端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那时的动作我此时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束束衣冠,如长者般严肃地说道:“你自己玩去吧,我爹爹让我念书呢。你可别来闹我,诗仙诗鬼的名篇你怕是听都没听过的吧。”
      我纵是肚里没什么墨水,却也听得陈涉他的明嘲暗讽。我瞪了他一眼,趁他仍旧在摆谱儿的时候,从桌上将那本鬼画符似的书抽了出来。
      “呀呀,这一滩一滩的,你莫不是看着诗仙诗鬼的名篇,看着看着就遇周公了吧。”我嫌弃地捏起一角,将这页纸提了起来,黏液顺着书缝漏到了地上。
      我得意地望着他,心里得瑟地想着“看你如何收场”。
      由于本少爷当时年少懵懂,只提着一页纸在那儿兴师问罪,结果反倒“撕拉”一声,把他这卷好好的书给撕坏了。
      陈涉平淡地看了我一会儿,二话不说,他拔腿就跑。我一个愣神恍惚,就只感受他面前疾风刮过,头发丝儿跟着这阵疾风晃了好几晃。
      那个原先还坐在小书桌前的小大人就在刹那间不见了。
      本少爷那时不过是个小孩子,没见过什么风浪,将陈涉的书撕碎了这件事搁在今时,我倒还能将陈涉骂个狗血淋头。无奈我当时未有今日这般的境界,一会儿看看地上散开的书,一会儿看看手上还提溜着的半张沾着陈涉口水的纸,登时就手足无措起来。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她戳戳我道:“你爹爹要我领你去长风亭里,你跟着我吧。”
      我两眼直愣愣地跟着小丫鬟一路走到了长风亭里,就看见和我同高的陈涉正偎在他爹爹膝间,哭得叫个雨淋大地。陈涉他虽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但两个大人却听出了“我将他正专心念着的书撕了,是故意而为之”的门道来。
      容不得我上前辩解,爹爹就招招手把我叫了过去。
      他揽着我,同陈叔叔道:“老陈,小孩子之间的事由得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做大人的不必掺和进去。”
      听着爹爹如是道,我放心了一大半,也跟着机灵地点点头。
      “涉儿听见了没,你同岩策有什么不愉快的,你们自己商量着解决去,爹爹可管不了。”
      陈涉那兔崽子听了似觉得委屈,却也深明大义地认了这个法子。
      “林岩策——”当时的他可还喊着我全名,被涕泗堵得瓮声瓮气。
      我还来不及应上他一声,他一拳头就挥在了我鼻子间,打得我眼睛一酸,头顶直冒金星。就在我捂着鼻梁,疼得欲哭无泪之时,就听到陈涉他朝着他爹爹义正言辞地道:
      “爹,儿子解决好了。”

      我和陈涉的梁子便是从那时起就结下了的,这赤手空拳地打我鼻梁之辱,叫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恼得寝食难安。
      最后,还是张觉晓这个惯爱出主意的,给我制定了一套反击策略。
      我时常端个小板凳,往家门前一坐,闲事不干,从早到晚地候着陈涉出门。
      “小猫猫啊,你可比鸟机灵多了。”我一把提起小猫的脖子,往腿上一放,不顾其哀嚎,兰花指一翘,故作矫情做作的姿态,寻衅地看着陈涉,手上动作却极其得意。
      头天,陈涉家里就添了一窝小猫。
      林岩策胜!
      “子曰:学不可以已。”我拿起一卷《论语》,瞥见陈涉从家里出来,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陈叔叔自然免不了要问我几句,我彼时虽肚里都是些混墨,但插科打诨这类事情我做得多了,陈叔叔反倒我一番妙语连珠逗得哈哈直笑。他自然不忘数落一通就在他身旁的自家儿子如何如何的不如才华横溢、崭露头角的我。
      日后的每一日,我都能隐隐听见吴家少年夙夜匪懈念书充实的声音。
      林岩策再胜!
      此外,我还伙同菜菜和张觉晓召集一帮玩得好的弟兄,编了一首粗俗的童谣,得空便唱,声嚣震天:
      “陈涉陈涉,好睡觉,口水流了一床罩!
      陈涉陈涉,耍赖皮,脑袋天天被驴踢!”
      这厢的我们唱得起劲,那厢的陈涉听了不乐意了。他又是唇瓣一咧,眉毛一塌,跑回家里窝着他爹的膝盖一顿哭诉,哭得他爹娘心肠都软了,一家老小到我讨要说法。那天,我和气的爹爹第一次冲着我发火,我温柔的娘亲第一次不听我的撒娇,两人齐齐说我胡闹过了头。
      我被撵去了我如今闭门思过的小屋子里罚了一夜,可惜白天里尽兴过头,我困意一个没撑过,也就睡了大半宿。被爹爹发现,于是再跪。
      林岩策完败。

      家里人不许我继续欺侮陈涉,说我小孩子家家的仗势欺人,说我不识大体。
      我鼻子一酸,想起当日陈涉他当着爹爹的面给我了一拳,都没被这样责骂过,我更是一堆委屈哭诉无地可倾,强忍住了没有掉眼泪。含了满眶的泪水,憋泪憋得牙齿打颤,却还在硬撑。
      娘亲看不下去了,心中不忍,摸摸我软软的黄发,柔声道:”策儿要哭就哭罢。”
      娘亲这样柔柔的一唤,对我来说仿佛时隔了百年。我低着脑袋,打转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直扑进娘亲怀里,哭得涕泗横流,比陈涉的假模假样要难过上百倍。
      经过这么一段特别不争气的痛哭流涕,我总算也想开了,这几天占嘴上占占便宜也应该占了不少了,亏点小本就亏点吧,男人么,就该大度一些。
      我不寻陈涉的衅,他反而皮痒痒不习惯了,跑到我和一群小子常常玩耍的地方拆我台。
      “林岩策是你们的头头?”
      我们玩得正起兴,陈涉穿戴得干干净净地往我们面前一杵,小少爷架子还端的清高,颇扫人兴致,颇让人头痛。
      我不愿跟他多烦,横了他一眼就道:“这人磨叽,我们别处玩去,不用搭理他。”
      “你说什么?!”陈涉一下扑到我背上,拿肉拳狠狠砸我脑袋。
      上次就拿他不中用的拳头,这次还是!小爷我非让他吃点苦头,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我有那么一瞬反应不及,当然只是仅仅,很快我便揪住他裤子,将他一把甩到地上,整个人骑到他身上,毫不手软。飒爽英姿被我展现淋漓,周围还有菜菜起头的喝彩声,我承认那时的我喜不自胜了,所以一不留神被他反擒,被按到了地上。
      “谁赢了,谁是我们头头!我们给谁当孙子!”一群小孩儿口不择言,为看一出打架闹剧,连孙子都肯当。
      年岁久了,我也记不得到底和他打了多久,只记得当时腿脚软了,脸上全是被他拉开的口子,衣服也变成半袖了。当然,陈涉的情况只比我好了一点点。我很是疑惑,他明明一直挨着我势如破竹的大力金刚拳,怎么除了后背上一层厚灰之外就没有什么狼狈的了。
      难不成受的是内伤?

      本来好好的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准备避道而行的,陈涉偏偏咬紧不松口,我和他之间的死结只好顺应天理越结越大。
      每天有空就拌嘴,一天一小架,三天干群架,这些都是寻常事了。
      再后来就到了我与他八岁的那年。
      乐长街上本有一个科举不如意的文人,几次考科举都不曾中第。这位文人坦言想要放弃,可我爹爹与陈叔叔却劝人家不要浪费一肚子文墨,干脆在街上开间私塾,招近几条街上人家的孩子来念念书。
      当然,我们两家大人撺掇的旁人,自然也要出些份子钱聊表心意。
      作为心意之一,我和陈涉就一道被送了过去。
      这位不得志的先生的脑筋如同的文笔一样死板,他见我与陈涉两人时常凑到一起,想当然地以为我们关系非比寻常,于是他也难难得得的仁义了一把。
      “林岩策,你就去陈涉同坐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年少总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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