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鸳鸯不羡仙》琰迟

10、第九章 仗义不得意

　　我犹记得自己当时正在偷吃街头王婆子烙的馅饼，特意将头埋得低低的，就是生怕被他发现。
　　先生蓦地出声喊我时，本少爷就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大口酥馅卡得我咳得小脸通红，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林岩策，不必过于激动。”
　　我咳得眼泪直流。借着眼前汩汩而出的清水，我看见了陈涉他轻蔑地回头瞥了我一眼，眉毛挑衅地一扬，胳膊肘一伸，便就占了大半个书桌。
　　就着眼泪，我艰难地吞下了口中的馅饼，那时起我就知道往后的在私塾里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陈涉有习文的底子，水平碾压其余一众弟子，这使得先生养成了日日都要批评我等其余弟子的习惯。而我又坐在陈涉身旁，先生就自然而然地时常点我名的来与他对对文。这是段苦不堪言的日子，也就不提他出上联“春雨秋雨雨知时节”，我对下联“公狗母狗狗分男女”的荒唐事儿了。
　　只道是我那可怜的右掌心总是被戒尺抽得通红。先生他不许我喊痛，也不许我用另一只手去碰受了“刑罚”的右手，我便只能举着受伤的右手，靠在窗边遥望天空独自泪流。
　　大约忍了小半年了，我着实受不住三天两头要用左手吃饭的日子。依稀记得那又是一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日子，下了学堂之后我始终苦着一张脸，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陈涉这小子能有十天半个月的不来学堂。
　　不过好在，将在外，常有谋士在怀，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张觉晓这个古灵精怪的主儿一早便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将我拉到了一边，堵住了我的去路。
　　他拱了拱脖子，沉吟道：“小林哥，这陈涉委实气人。”
　　彼时的我像只壁虎一般的贴在墙上，模样好不可笑。我翻了张觉晓一个白眼，嗤道：“用得着你说！本少侠确实觉得他扰民已久，有意收服，不知壮士是否有高见？”
　　张觉晓“嘿嘿”地笑了两声，再朝我踏进了一步，凑上我眼前，挤眉弄眼道：“少侠莫急，少侠莫急，张壮士我自然办法多多。”
　　我赶忙提防地打量周围，确定陈涉不在我们二人左右，才示意张觉晓到我耳边说话。
　　说到此处，我不得不唏嘘感慨一把，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才子多招妒，陈涉那蠢小子虽称不上本少爷这等才高八斗义薄云天雅人深致沈腰潘鬓，但他，仅仅就他那些黄口小儿的把戏确实招了不少仇家。
　　那个年岁的孩童，哪个不是唯我独尊，怎比得上我清心寡欲，淡泊名利。
　　于是张觉晓对症下药，出了个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借刀杀人。

　　可能是先生的私塾生意越做越大的缘故，几日前连隔壁街上的娃儿也送来了一个。
　　用张觉晓那张缺德嘴来说，这膀大腰圆的小胖子得的巧夺天工，那一双涣散的死鱼眼都能把人年夜饭给看呕出来。
　　委实形象，简直栩栩如生。
　　这胖小子才来没几日，就被先生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当然骂句中无非是“你瞧瞧陈涉”、“你再瞧瞧陈涉”、“你好好瞧瞧陈涉，再瞧瞧你自己”云云。
　　小胖子连日来的悲惨境遇，让连日来总算能少被批评些的我看了都不忍落泪，不得不叹一句“同病相怜”啊！
　　本少爷为了替天下之黎民讨回公道，还他们一个耳根清净，才下定决心要收了陈涉那孽障。为达成此番大业，本少爷还要卖身与那小胖子交涉，此等功勋说出去那些百姓会实在过意不去我的壮举，势必要为我建一座祠堂的。
　　于是乎，在隔天的下学，我示意张觉晓将小胖子喊去石章茶楼，的隔壁小摊边。
　　“小胖兄，来来来，请坐请坐。”我客气地迎了过去，将他一座大山扶稳在凳子上。见张觉晓在一旁闲着没事儿，只是搓着手乐得起劲，我忙横了他一眼，凶道：“真是个没眼力见的，小胖兄豪杰在前，你还不快奉茶。”
　　小胖兄顺手接过张觉晓从摊贩那儿盛来的粗茶，“咕咚咕咚”一口饮尽，豪迈地一抹嘴，道：“洒家不叫小胖，洒家名叫胡胖！”
　　“好生拍案惊奇的名字！”我小袖一挥，差点甩人家脸上。我见那小胖子脸色难看，便收敛了不少，“胡兄一见便是仗义之士，林某实在是佩服佩服。只是胡兄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我描摹着爹爹平日的模样，说起话来倒是一板一眼的。
　　“除了先生见了洒家总是骂洒家之外，洒家觉得日子挺好过的。”
　　我啧啧一声，道：“光这些还不够吗？胡兄你知道先生为何总来骂你吗？这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呀，见不得你如此……”
　　“如此的威武雄壮！”
　　胡胖一听我的话，双目瞪得似铜铃，目眦欲裂，他手里的破碗被捏得嘎吱作响，他恶狠狠地道：”洒家最见不得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兄台请直言，洒家定当痛打他一顿，好生出口恶气！”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林某万般没想到胡兄竟是如此侠义。”我提着袖子扇风，阴风一阵一阵吹不断，“我们私塾堂里有个叫陈涉的，仗着自己有点墨水就成天不把人放在眼里，好几个人都受过他的气，就连我身边的张觉晓都不能幸免。”
　　说罢，我掩人耳目地掐了张觉晓一下，他立马嗷嗷胡叫起来。
　　“我实在斗他不过，还因此被先生打骂，胡兄现在过的日子，便是从前我的日子。此事依我拙见，只有胡兄才能解决了。”我说到动情处，自己都不由得哽咽，拿袖子掩面，假意啜泣起来。
　　“哐当”一声，胡胖摔了手里的碗，大力拍桌吼道：“林兄，你的意思是要洒家再找一个来上私塾，然后先生就可以光骂他不骂洒家了？”
　　我呆了呆，看着胡胖呆头愣脑的模样，张着嘴无话可说。
　　此时张觉晓插话道：“胡兄弟，自然咱们是要仰仗你的。你一出手，那陈涉不直接给撂趴下了，那他哪儿还有力气去和先生胡说呢。”
　　“放心，洒家明日就收拾他筋骨。”胡胖又拿起我的碗，哐当就往地上甩去，以示决心。
　　而后，他扬长而去。
　　“老板，这得赔多少钱？”我腆笑着望着摊贩。

　　虽然胡胖让我赔了几个文钱，但我知道此事交托他办当不是什么赔本买卖。
　　这不，胡胖揽起他的葛履，跟着我和张觉晓一路尾随着陈涉，伺机等待着可以将陈涉团团围住的那一刻。
　　陈涉这天这身极为标致，水绿窄袖外袍，正是当年时新的款式，袍上纹的是游鳞戏水。加之他娘亲替他束发，竟还斜插一根碧玉簪，更添温润，怎么看怎么不像打架的。
　　这一仗定是顺风顺水，天助我也。
　　只是我没能料到，才跟了一段路，就有人先下手为强了。
　　那几个人也同是一同上学堂的，不过年纪要大上我们许多，个子蹿得极快，我们几个也不过到他们腰间的模样。
　　我离陈涉不算近，侧着耳朵也只能听见那几人的只言片语，还都是些骂爹骂娘的难听话。
　　陈涉他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低着头闷声忍着，只想着偏过身子绕过他们去也好，不同那些大孩子计较。
　　这群人见话说不通，便就揽袖子开打。一群人上来没几下就把陈涉给打倒在地了。
　　我本是抱着和那群人一样的心思来的，可当真见到陈涉被狠揍的时候，我就心软了。
　　“胡兄，咱们上去帮陈涉一把吧。”
　　“胡兄……”
　　“胡兄？胡兄？”
　　“他方才就逃走了。”张觉晓凉凉道。
　　我呸了一声，敢情我费了几多口舌，砸进去银两，竟还找了一个草包来，如此的靠他不住。我与张觉晓对视一眼，按捺不住心中的仗义，还是决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陈涉一个人同那些大孩子单打独斗自然是没有胜算的。
　　但是加上我和张觉晓的花拳绣腿……
　　那定还是一样捞不着什么好处。
　　可大抵就是因为那天我出奇地不怕死，被打倒了，也就再爬起来，冲着他们吼：“朝脑袋上打！有本事就打！”，那群也不过是大孩子的人互相望了望，竟也四散逃走了。
　　我流了不少男人的血，却也想强撑着走上前去宽慰陈涉，想着我这也是勇救落难之人了，陈涉他定会铭记在心，从此敬仰我爱护我。
　　哪知他走上前来，推了我一着：“林岩策，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和这些人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少爷——”
　　“少爷——”
　　我被人推了几推，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菜菜，是你啊。”我含含糊糊道。
　　原来昨晚陈涉走后，我没个片刻也就睡着了，在梦中将尽是年少的事情给回忆了一遍。也就在八岁的这年，我和陈涉彻底闹僵，直到十四五岁时，才有所缓和。
　　“少爷，你今日怎么总愣神？”
　　我捞过床尾的外衫披在身上，“没睡醒罢了。”
　　“这床是年久失修了，不过少爷你多睡了一夜，就愈发地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了。”
　　“咳咳……”我眼神当即飘忽了起来，话也说不出来什么，干笑着道：“怎会怎会……”
　　“我昨夜看见陈大人从你这屋里出来了，当时天色已深。”菜菜侧着头道。
　　我挥袖就断了他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啊呸，我才没和他做什么呢。”
　　“我这不也没说什么。”菜菜扁扁嘴，委屈道：“我昨夜里上茅房，就看到陈大人出屋里出来，我便就跟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回头，似是怕被人发现……”
　　我正被他的一字一句牵引着，仿佛也跟着昨夜里的陈涉走了一遭。
　　眼前尽是黑压压一片，我好似看到了陈涉鬼头鬼脑地在张望着。我正出声地想象着，菜菜他顿住不语，蓦地高声：“少爷，你猜他去哪儿了！你肯定猜不到！”
　　“你快说！”我心跟着一提。
　　“他从我们府上后门走出去，竟然是为了去见韩大人！”
　　“韩大人？”我狐疑道。
　　菜菜麻利地点头，“就是那个韩城的爹，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