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16、壮志未酬（2）

　　姬荣华依要求在审讯笔录上写了家庭住址，签了名，按了手模。保长看过之后，说：
　　“姬云香的住址，也要写上！”
　　姬荣华依了，之后，被送回黑房间。
　　姬荣华被送回黑房间之后，依原躺到稻草堆上思想着：
　　既坐了牢，又过了堂，后头该是没有戏了，明日后天该放人了。当然是五更头、天要亮没亮那阵子放人，好让人走出林家大塆无坏人跟踪。据说坏人大都在那阵子要睏醒。出塆不久，天已亮，我姬荣华正好赶路去投靠林司令。不出三天，我姬荣华就是林司令的人了，就是威风八面的军人了。不出十年，我姬荣华就是司令了。再过十年，我姬荣华就是总统了。人生必须有计划，天天有打算，年年有安排，不能混过日子！
　　……林司令在哪里呢，打开行李看，就见有人写了地址路线塞在里头。要不然，他们不会收了行李去。
　　……过堂这事，都还假得像那么回事，大概一千七百多年前发生于此地的“周瑜打黄盖”的事件，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我姬荣华的历史使命，当然与黄盖不同。黄盖只是一介武夫，只是为着孙权个人的权益，只是为了帮周瑜赢对方一仗，不可能有远大见解。我姬荣华则有文人的远见卓识，懂得“以得民心得天下，以顺民意治天下”。姬荣华的眼光落在我华夏的大多数人的身上，落在穷人的身上，而矢志于不让社会上还有人讨米要饭，也不让社会上发生卖儿卖女以救穷的事件。总之，我姬荣华永远以“繁荣富强我华夏”为自己的人生使命……
　　第五天的傍晚，姬荣华被喊出黑房子。才出门，姬荣华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弟佬哟——”，紧接着，被抱住，哭声陡起。
　　这是姐姐姬云香哭。姬云香夫妇来接姬荣华了，这是姬荣华未曾意料到的事情。再夜，姬荣华同姬云香夫妇回到了云香家中。
　　第三日，姬荣华只觉不好意思再呆姐家，便说要回本村。云香再次失声痛哭，哭声中告知：你已无家可归！田地、耕牛、房屋、祖坟山，全都卖尽，只为凑钱保回兄弟。连姐夫的祖人传下的田地，也被卖掉一半！
　　为投靠镰刀锤子军，失尽祖业并败了姐的家产，姬荣华惊呆了。
　　许久后，姬荣华平静地问：“你们么样不是还去找昌怡帮忙呢？”
　　“你是投奔镰刀锤子军犯的事，国军最忌镰刀锤子军，那当司令的，能帮这个忙吗？他不恨死了你！”做姐的低声地说。
　　一会儿，姬荣华安慰姐姐道：“钱财本身外之物，易失也易来！”
　　略停，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兄弟我能回，姐该高兴不用哭，我也该不悲不哀！”
　　随后，姬荣华想：
　　林家大塆的甲长说不为难我姬荣华，我姬荣华当时还信得真，满以为过堂、坐牢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实际他们和林司令是相通的。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太幼稚。第二天，应当学了那肥猪而夺路逃跑。如果他们和林司令是相通的，就会不在乎我逃跑，跑脱后，充其量只损失那么一点点行李，并不妨碍我继续北上从军。要是他们和林司令不是相通的，就会在乎我逃跑，即使被捉住，除了亮出细哥这块牌子，我会什么事都不实说，损失不会有这么大。我一定要吸取这次教训，今后，遇事要从坏处多作考虑。
　　“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父母的仇未报，既因为不知凶手是谁，又因为赵先生的教导是当以天下之忧而忧。而今的仇人，即使化成灰也能认出，此仇一定要报。并不是说，报此仇是不讲求“以天下之忧而忧”了，应该说，这不只是为我姬荣华一家报仇，而是为了这一方的人民大众报仇，完全可以肯定：这伙人以前是老干这类罪恶勾当的，已经于人民大众面前犯下了滔天罪行。也就是说，这种报仇，是学习贺胡子两把菜刀起家的实际行动，是从事革命工作的具体起点。
　　当然，我姬荣华只是发扬 “两把菜刀”精神，而不是具体地操起两把菜刀走向社会…… 那么，如何具体报仇呢？
　　……古人报仇或者打仗，概括为“木、火、土、金、水”五法，此五法“顺相生，逆相克”。我呢，我是远路客，又只一个人，“木、土、水”法是不适用，只用得着“火”法和“金”法。不，“金”法也不适用，没有武艺，十八般武艺十八种武器一种都不会使用。唯独“火”法可用。我将以“火”攻，火克木，去烧他们的财产楼宇！先烧乡政府，缓步晓得了保长、胖官屋，再烧保长、胖官的屋！我姬荣华发誓要战胜姓林的！不使姓林的损失更多，我跟姓林的姓！
　　他进一步地想：“烧”的具体措施怎样呢？
　　“你在想么事呢？”姬云香忽然问。她本来已经怀疑到姬荣华在想着报仇的心事，想报仇是正常的，不想报仇不正常。她是坚决不允许弟弟走“报仇”这脚路的。姬荣华明白这个。
　　“我想，”姬荣华干咳一声，略停，说：“我想去一位朋友家中，——住两天。”
　　“你么时候有了朋友呢？”
　　“出门那天夜里落脚的人家，有个儿子，跟我一般大，彼此拜了兄弟。”
　　“才回没走累？过个把月去吧！”
　　累是累。姬荣华想：能顾“累”么，我姬荣华要趁热打铁，趁“恨”复仇，不然，就会被日子磨灭了决心与意志。古人说“君子报仇，10年不晚”，那都是劝化人的，是鬼话，听了几多故事，从来没听说哪个在10年之后真复了仇的。反而是：有好多人于10年之后，将仇敌认作了亲人！
　　姬云香见姬荣华不语，仍在思想，便又说：“听姐话，眼面前莫去。”
　　“不，我不累，必须今日去，坚决去！”姬荣华态度坚决地说。
　　虽然“烧”的具体措施还没有，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是有的。他说只出去两天，但潜意识里则是烧了人家的屋之后，往北去找镰刀锤子军，弃农从军的愿望，一定要成为现实。“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再不上当。眼下，姬荣华又着意于“从军”了。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从军”，他忽然想到了“花木兰从军”，随之，心中说：“据说花木兰的故乡，离这儿只百多两百里路呢！”紧接着，他把自己从军和花木兰从军混在一起思想着，很快由“花将军”联想到“姬荣华将军”、 “姬将军”，进而，又进入了锦衣还乡探亲的思想境界，不过，这次是与古代的花木兰将军牵手归来，不再有建造华居的考虑，只有略作停留然后重返前线继续大干“镰刀锤子军”事业的意识。
　　云香立在旁边，审视着弟弟的表情。姬荣华的“从军”想法，引起了精神上的亢奋，因而，满面欢愉掩藏了“复仇”动机激发的杀气。云香没有看出名堂，也就放了心，一会儿，说：“实在要去，我烫几个粑皮，让你带着路上吃。”
　　“好，很好！”姬荣华微笑着说。这种微笑，并非假装，而是绝对地来自于真实的愉快。“祖业尽失”和“复仇”之概念，此时不复存在，唯有“镰刀锤子军”在心灵深处召唤。
　　姬荣华带了干粮，和零钱，再次上了路。第二日天刚擦黑的时候，姬荣华抱着膀子，随着人们荡进了林家大塆，径直荡到了乡政府那栋屋的附近，绕着屋转了一圈。偶尔遇见两条闲游的狗，狗们并不认为姬荣华是外地人，不吠不咬。这一点，在姬荣华预料之中。在先，他想：这塆下人多，走动的人也就多，狗们不可能认得准哪个与主家有来往，哪个是本塆人。即使是狗的主人，他也不可能认得了全塆下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何况是黑夜之下。（上次来，只老远望到狗。）
　　姬荣华走进屋后不远处的厕所内，打算就这里呆上两个时辰。他扯开裤的折腰，掏出泄尿器泄了一泡尿，随之想：要是别个来，我得出去？老是在四周晃动，不好吧！随之，他想到了老辈人说的“占着茅厕不屙屎”的故事，于是，将厕所门抵牢，同时默语：别个推不动，自然要去别处。老是关着门，臭气必然会加大。但较比最终能够毁灭乡政府那吃人的房屋，这点小委屈算得什么！
　　脚底磨破了的血泡，已经开始令人觉到疼痛。姬荣华便开始往那痛处摸唾液，他知道“皮肤破裂了的处所摸了口水就不烂，也可以减轻痛苦”。（现代科学是说“唾液里有溶菌酶起杀菌消炎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