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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壮志未酬(3) ...

  •   终究抠到了夜深人静的时辰,姬荣华走出茅厕,慢步轻声地走到一家人家的屋后沿,搬了横放于墙根下的木梯,扛于肩上,再次绕到乡政府的屋后,将梯搭上屋檐,猫样轻捷地爬到了檐口,随之,极迅速地将面前的檩条上的沟瓦,上推下拉地移开四块,形成两个落脚点,双脚踏了上去,继而如法炮制踏到前根再前根的檩条上,蹲稳,将前约尺远处的沟瓦移开两块,一个比升子底稍微大点儿的黑洞,便呈现于他的眼底。他的腰间,在外衣内面,固定着—瓶桐油,和一瓶煤油。他将油瓶卸下,以细绳系了瓶颈,拔掉瓶塞,继而,将瓶自黑洞放了下去。瓶到了楼板上,站住了。他将握绳的右手,伸入黑洞内面,欲将手向左迅猛地一摆,而使瓶卧倒,淌出油来。但他陡然意识到这样做会令楼板发出很大的响声,有可能被人发觉在放火。静思片刻后,他将瓶扯上瓦面,随之脱下棉质长袜装了油瓶,继而将叠着三层布的厚袜底内翻至瓶底,使袜底大致形成半球状。妥当后,复将瓶往下吊。吊到半空,停住了,隔一会儿,复将瓶扯上来,而将手上的绳头蘸上桐油,然后,又再将瓶吊下去。凭绳的重力的变化动向,姬荣华感知:瓶落楼板后,自动地慢慢地卧倒了。他呆在瓦上想象着:油们真行啊,它们顺着人意和天意,滔滔地往外淌,欢快地向四周跑……不消喝盅茶的工夫,整间房的做了红漆的没有缝隙的杉木楼板,就都要惹上洋油或桐油。当然,桐油比洋油走得慢,占到的位置少一些。但是,桐油的火力猛些,火容易攻克楼板,容易冲上屋顶…… 要不了一个时辰,这栋屋,要被彻底烧垮! 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偏偏遇上了一乘梯子!事先只想到这么大一个塆下,寻两三根晒衣篙,应不成问题。有了晒衣篙,就可以站在屋后墙下不远处,而将瓦顶出一个升子底大的窟窿,然后将瓶吊下去。但是,那样吊下、吊上,没有这方便不说,只说“点火”,那是无论如何隐蔽不了的。目下点火,可以将洋火伸到窟窿里面去擦,燃着了蘸有桐油的绳头将绳丢下去之后,还可以将这窟窿依原盖上,可保我姬荣华在走出林家大塆之前,不被发觉放了火!
      估计油们已经占领所有楼板的板面,姬荣华掏出一盒崭新的火柴,双手随之在黑洞之下开始合作了:握绳的手接了火柴盒,空出的手抠出了三四根火柴棒,这手稍微举了火柴棒,以便火柴头向火柴盒上的磷面撞击而发火。
      只是,这手没让火柴头去撞击磷面。手停住了。瞬息之间,姬荣华想到:这轻轻一下,会使这栋屋化为乌有,这是几好的屋啊!他将视野自小小的黑洞移到屋顶,而要再好好地看看这屋。
      这是一栋新屋,新瓦显出浅浅的灰白色,这种灰白色于黑夜之下,令这片地方不至于太黑暗,不似陈年老屋那种黑瓦给黑暗加深着黑暗。人们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人们必然还在爱着甚至强烈地爱着这新屋。“一家筑墙,满门(全村庄)好看”,穷人们不可能因为这是富人出入的乡政府,而不爱它。如若烧掉,不但保长、胖官恨,穷人必然也恨。肯定有穷人会说:这屋要是留给我穷人,我当供奉它为太公!肯定有老百姓会说:这屋本来有我一份!这屋原本是从老百姓手里收来的税费之类的钱财盖成!姬荣华想到了本乡的乡政府,他想如果有人烧了我们乡政府,那些当官的必定又向我们摊派花样不清的税款。不说是乡政府,就是乡长的家被烧了,我们穷人也难免要多出税金。苛捐杂税猛如虎,穷人钱从何处来呢……
      姬荣华低声地说:
      “我不是一心一意要为穷人着想么,今日,我就为穷人留下这屋!”
      姬荣华丢了火柴棒。可是,他随之觉得不该丢,似乎这丢的是自己的心肝。因而,左手握着的绳与火柴盒,欲丢未丢,紧接着,又握牢了。
      “这屋每家摊几个钱呢?烧它是正理!来去几天路程,名为报仇,实为讲理!”姬荣华默念道。“要是不烧屋,且不说枉费几日辛劳他日于心必痛苦,不说蹲茅厕臭几个时辰白臭了是多么令人伤心,只说大仇不报忍气吞声不是太肉头了么?!”
      一忽儿,姬荣华有了全新的概念:
      自古以来,老百姓最痛恨的事就是杀人放火抢劫□□。一个极力为老百姓谋利益的人,一个念念不忘繁荣富强我华夏的人,怎么可以放火烧屋呢!烧屋就是具体地毁灭财富嘛,就是与繁荣富强相对立嘛。再说,目前“吃人”的是反动派,而不是这屋,我们应当毁灭的是反动派,而不是这屋。
      总之,我姬荣华不当烧这屋。
      至于毁灭反动派,我姬荣华此时此刻没有能力,待明天后日当上了专门为老百姓谋利益的兵,就有能力毁灭反动派了,就可以具体地惩处这儿的社会蛀虫了……
      再思索许久之后,姬荣华将绳系牢于椽子上,将火柴盒放在黑洞下游的瓦沟上,抽一块盖瓦将火柴盒盖上,以免火柴被露水露湿。可随后,他移开这盖瓦,抠出几根火柴,在放火柴盒的那块瓦下游的瓦上,顺沟摆了一根火柴,这根火柴的前方即下游位置,以三根火柴摆成正三角形,与那根火柴组成“犁底”图形。继而,他将盖瓦把火柴盒盖上,然后,以一根火柴顺瓦沟放于火柴盒与“犁底”之间,——一截在盖瓦底,一截露在外。妥当后,他望向黑洞下面的楼板,低声说道:
      “我要让你们晓得这是我姬一犁即姬荣华到此一游!
      “我要让你们晓得我姬荣华不是因为洋火湿了不能够放火!
      “我今天不放火,并不等于我可以饶恕你们!”
      再沉默了一会儿,姬荣华极不情愿地离开了瓦面,离开了林家大塆。
      因而,作有《七律.劝君》诗曰:
      人间冤事若繁星,
      根在贪婪远拒蓂;
      即便“青天”丞相厉,
      皇都未得半天宁。
      蛇犹知恨将仇报,
      汝害无辜岂太平。
      劝君莫作亏负事,
      祸福昭著谨趋迎!
      于三岔路口上,姬荣华选择了朝正北的方向行走。
      由于手头太拮据,不出三天,姬荣华开始当“叫花子”了。第四天,他被一伙穿便衣的青年人抓住,投进了牢笼。
      再日上午,姬荣华被一个穿便衣的青年人带到一间大房子里,一会儿,一个穿便衣的被伙内称作高队长的青年人走了进来。高队长于靠墙的一张大椅子上坐定后,与被安排站立于房中央的正面向着他的姬荣华作语言交流:
      “叫什么?” “姬荣华。”“以前是干什么的?”“种田的。”“那又如何当起叫花子了?”“钱用完了。”“种田的为什么不种田要到处跑?”“田地的事该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有空闲,出来闲散闲散。”“想当镰刀锤子军吧?”“不想。”“想当国军吧?”“不想。”“想参加皇军别动队吧?(这伙人就是“皇军别动队”的人。)” “不想。”“从军比种田舒服。只要你想从军,可以在这里入伍。”“不想。”“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我们是镰刀锤子军,你在这里吃了几餐饭,你总得当几天兵站几天岗抵饭钱。”“是你们强留我吃饭,要不,我可以从农家要到饭。所以,要我当几天兵,没道理。”“实在不当兵?”“实在不当兵。”“不当兵就给老子滚回去,要不,再捉住就杀了你!”
      姬荣华依原路返回,一路上思想着这是么样的一伙人,就是想不清楚,只能认为他们不是镰刀锤子军,因为镰刀锤子军是为穷人的,“叫花子”是穷人,不会捉了关起来,末尾也不至于在“叫花子”面前称“老子”和扬言要杀人。末了,自言自语道:
      也是所幸“吃一堑,长一智”,而于人前谨开口,没有说要当镰刀锤子军打日本鬼子去,不然,难免如在林家大塆一样遭盘剥,甚或被杀害。要是这伙人是“皇军别动队”,你说“当镰刀锤子军打日本鬼子去”就必死无疑。而从“甚或被杀害”的角度讲,第一次遭遇的是林家大塆一伙人而不是这伙人,算是万幸。得个教训,失了那么多家财也算值得。
      一会儿,又说:
      那么,这次的教训是什么呢?就是:你是穷人,人家才疑你北走的目的是当镰刀锤子军为穷人谋天下;相反,你不是穷人,人家就不疑你北走的目的是当镰刀锤子军为穷人谋天下。故此,我姬荣华再次北上当镰刀锤子军,一定要穿得很体面,要有足够的路费钱。并且,要备有一定的杂用钱,到了两军交界的关卡,该要人家抬轿过关时一定要花钱请人家抬轿;该向守关军卒施舍时,一定要施舍。
      又到了林家大塆附近的三岔路口上,姬荣华伫立于北路口而望着西北路口说:
      “五尺男儿,志在四方,几次打击,算什么,我姬荣华将是百折不挠!待有盘缠了,我来与你相会,由你引我入镰刀锤子军的伙去,打天下去!”
      因而,作《满江红.勤锥股》做纪念:
      茫昧人生,待满足、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军作战,胜于龟缩。志趣浓时慌进步,未防世事多翻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谁不愿,盛世出?谁不愿,大丈夫?只人前,不将这当书读。即便徒然白奋斗,慈心未忘儿孙福;更不堪、国土被夷裁,勤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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