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70、第三十三章 难入引魂（下）

　　一条细长的蛇尾破雪而出，细密整齐的鳞片将雪光映出阵阵寒意。蛇尾灵活地卷起那柄拂尘，随意地掷到霜漓脚下，让那老道姑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忽听一个懒懒的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响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花妖，是灵蟒、灵蟒！”
　　霜漓愤愤回头，低低吼道：“你既非昆仑花妖，为何屡次坏我的好事！那些女人到底给你了什么好处？以你的道行，完全可以代替万俟雪韵，坐稳妖界之王的位置！”
　　“是啊，给了我什么好处呢……”碧光乍起又散，一名少年打着哈欠出现在雪地中。精致的五官，狭长的双目，正是化为人形的玄儿。他邪魅地一笑，盯住道姑苍老却仍神采奕奕的眸，一字一顿道：“这、是、秘、密。”
　　霜漓怒极，枯槁的双手紧紧握拳。
　　玄儿吐吐舌头，一脸的无所谓：“这次我本不想管你的事，可是你竟要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啧啧，他要是死了，雪韵会伤心的。没办法，姑且救他一次。”他曾在亦雪与清风墓前偷听罗剑塬与万俟雪韵的对话，知道此人对雪韵用情至深，便在方才危急关头发动昆仑“锁时”古咒，自拂尘下救出他来。
　　罗剑塬闻言恍然，似是记起了那躲在墓碑之后的黑影。
　　“所以你看，你无法阻止他们了。赶快回去吧，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打……”话未言尽，就见老道姑右掌一抬，拂尘赫然入手。灵蟒顿时感到一阵无力，这无意义的斗争不知要持续到何时。他高喊一声“说了不想跟你打了”，碧眸倏然亮起一抹异样的光芒。
　　霜漓始终注视着他狭长的双目，只觉此刻灵蟒异于常人的眸中波光流转，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吸引力，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渐渐地，道姑狠戾的神情松弛下来，苍老的眼中光彩尽数褪去……
　　见此，灵蟒满意地勾起嘴角，低低道：“回到你的房里，好好休息三日吧。”
　　那老道姑竟僵硬地点了点头，傀儡般施展轻功向东面昆仑派弟子住处拂袖离去，徒留雪地之上一片狼藉。

　　罗剑塬看得心中暗自惊叹。这自称“灵蟒”的少年方才对霜漓所用之招，分明是传说中的瞳术！他曾在古书上读到过，瞳术对发动者的精神与灵力皆有极高的要求，因此已失传近百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这等高深的法术！他记起墓碑后那道紧随小雪而去的黑影，眉头一紧，此人来头定然不小。
　　“这老妖怪，每次都耗我那么多真气……哼，下次再让我碰上，我才不管什么禁忌不禁忌呢，抹了她的记忆然后送她去见阎王！”玄儿瞪着霜漓离去的方向，口中不满地嘀咕。纵使他道行极高，连用两大古术仍是不免有些晕眩。
　　见奚悠雪无事，郁风冀放下心来，忍不住愤愤地咒骂起来：“这老道姑也忒狠毒！哼，换做是我，就干脆让她回去休息个三两年！三天……也太便宜她了！”
　　灵蟒旋即抛去一个白眼：“瞳术极费精力，若不是今日懒得与她动手，我才不会将它与‘锁时’连用。”说着张口打了个哈欠，抓抓头发向引魂钟走去，狭长的碧眸中满是倦意。
　　郁风冀撇撇嘴，俯身要扶奚悠雪，却被她摆手拒绝。他一愣，见奚悠雪指了指不远处的罗剑塬，脸色微变，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积雪中的半截叶影。
　　罗剑塬正望着玄儿的背影出神，忽觉掌心一凉，讶然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那眸里写着他读不懂的东西，然而心底却有种熟稔之感缓缓升腾而起。
　　——他一定曾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眸，在遇见郁风冀之前。
　　“雪剑剑主身边实在是能人辈出，不知这自称‘灵蟒’的少年又有何来头。”郁风冀将沾着雪的叶影塞进他手里，轻声道。
　　罗剑塬收起宝剑，语气淡漠：“他应是妖界中人。”言罢伸手去推两边的车轮。他修长的手指已布满划痕，却仍然毫无犹豫地抓紧那粗糙不堪的桐木。
　　然而尚未发力，轮椅自己先动了。
　　郁风冀难得地老实地推着他，一言不发地跟在玄儿身后。

　　方圆百里，这口十多人合抱的铜钟之下杳无人迹，似是容不下鲜活的生命出现在它视野之内。昆仑派自建派以来，以守护人间秩序为己任，将为非作歹的孤魂野鬼尽数收入钟内，再借天地之灵气加以渡化，以减轻它们的罪孽，助它们转世进入轮回。
　　不甘离开人世的魂魄，自是怨念极深，又怎会愿意就这样离开？昆仑派以道感化他们，血魔尊便以利诱惑它们。只要入魔的意念足够强大，就会得到力量，得到实现愿望的力量！成为血魔教的一员，将灵魂出卖给魔，他们就能报复这个世界！
　　“死去的人不能干涉人世间的一切，这就是秩序。”玄儿眯着眼仰望古钟顶端，低声道：“死就是逃避。只要还有别的选择，就绝不能死。活着的人失去的只是一个你，而你失去的，却是全部——除非你对人世真已毫无留恋。”他撇头望了眼后方，似是话有所指。
　　罗剑塬与郁风冀闻言，脸色都微微发白。
　　玄儿却紧接着打了个哈欠，方才意味深长的语调全无：“哎呀，我也就罢了，你们这群修为不够的臭小子，这一辈子都进不了这引魂钟的，还是趁早回去吧！”说着，他伸出手来，立掌对着钟壁，缓缓运起真气。
　　随着一抹碧芒由他掌心发出，竟有一道蓝紫色的巨大屏障凭空浮现！郁风冀与罗剑塬皆是一愣。
　　“这是引魂之阵，由创派祖师编织的结界。一切有实体的生命都无法进入——除非将魂魄剥离肉身。”
　　“当然，凡事无绝对。有两种方法可以守得魂魄，进入结界。”
　　“第一，灵力达到最高的‘紫’境界。创派祖师的修为在‘蓝’与‘紫’之间，因此只要灵力高过他，便可轻松进入。可惜如今江湖之上，并没有这样的人。”
　　“第二嘛……当年创派祖师担心引魂钟内长久无人打理而乱作一团，特意制作了四枚守魂符。手持守魂符之人，可以进入结界十五日而魂魄不离身。”
　　四个迥异的声音自钟后传来。灵蟒吐了吐舌头，懒懒道：“哟，是你们几个小家伙。别来无恙啊。”引魂之阵随着他收回的手掌而逐渐淡去。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昆仑四侠”——箫剑、盐祖、无门与无名！

　　※※
　　他推开门。
　　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斑斑驳驳洒入屋内，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映入眼帘的，一桌、一椅，朴素简洁。桌上靠近边缘处，仍摆着一个素雅的瓷杯。然而人走茶凉，再炙热的阳光也唤不回茶水的温热。
　　——正如那个已经离去的人。
　　他忍不住轻叹。
　　一切都是为她。为她设下这个局，为她夺取这本不属于他的一切，为她，而几乎失去自我。这紧凑严密的计划却也因她而不得不暂缓——倘若失去了她，他所做的全部，也就没有了意义。
　　得到江山是为了得到美人。他为了江山不得不将美人暂且弃置，如今却又为了美人，义无反顾地停下了对江山的争夺。
　　……
　　“莫要拦我。倘若让我自己选，我宁愿不要这个江湖。”
　　“可如此庞大的计划，要是前功尽弃，岂不可惜。您即将统领整个人间。”
　　“我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即使不在我身边，只要确认她好好地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我都会继续这个计划。”
　　“您……不担心她会……”
　　“丝毫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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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叹息着走入屋内。
　　桌上错乱地铺满了宣纸，每一张都以遒劲有力的笔法写着相同的三个字。
　　——遂、君、愿。
　　的确是，丝毫都不必担心。
　　——因为他们心底的想法如出一辙。
　　——她的心愿，也只是知道他好好地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