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刘陌陌

9、我的理想是你

　　9 死于威尼斯

　　＂我们本身就是悲剧，是已经写成的或尚未写成的悲剧中最令人震惊的悲剧。＂

　　我看见你，在灯光下，手里端着酒杯，从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一瞬间，空气仿佛凝结了，沉沉地压在我肩上，周围的欢笑声忽然消失了，从耳根深处响起越来越尖锐的刺耳声音，像是车祸现场的猛然的刹车声被无限拉长，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而是一片沼泽中，慢慢地，慢慢地沦陷。你没有动，纹丝不动，只是缓缓地抬起手臂，喝酒，桔红色的酒在酒杯里摇晃，闪着光，耀眼，刺眼，可你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怎么了？身边的英国人看我面色苍白，我把头压了下来，把他拉到了我面前，正好挡住了你刀子一样的视线。我抓住他的衣襟，同时瞟了一眼右边的小路，可以从那里脱身。
　　我得先走了，我说完这句话就抽身，贴着他的身体挤进了人群中，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只怕一回头就看见你的面孔，幸而人很多，我很轻松地就把自己融进了人群中，费力地顺着广场的边缘往小路走，一路小跑着转进了黑暗的小巷，我想停下来喘口气，可是脚下根本停不下来，小跑变成了奔跑，记不得跑了多远，也记不得过了几座桥，本来是夏夜的凉爽的风，从我脸上掠过的时候却是冰凉。
　　我像奔命的逃犯一样奔跑在威尼斯的月色下，甚至忘了我是往哪里跑，满脑子想的都是，远离你，逃离你。当我终于被街上的石子绊倒的时候才终于清醒过来，为什么跑，为什么想要离开你？我每天都梦见你，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你，我想要的，只有你，可为什么要跑？！我喘不上气，胸口被东西堵住了，鼻腔里全是冰冷的空气，我立刻仰面躺在石子路上，用手拼了命的在胸口捶，呼吸，呼吸！我告诉自己，可空气在此刻就像是化作了固体一样落在我的身边，我挣扎着又把自己翻过来，脸面对着路面，像困兽一般用手紧紧按住路面，使劲咳嗽，想要把胸口的东西吐出来，空气猛然冲进了鼻腔，缓缓地流向肺，我的哭声也随着胸腔里的东西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手上湿湿的感觉让我警醒了，我急忙抬起手臂，月光下的血格外刺眼，我拱起腿，膝盖上也全是血，我急忙去找我的背包，却发现早已不知去向，只好拉起裙边去擦血，不能这么流下去，我自言自语，停下来停下来！如果不止住血，我真的就会这样死去，伤口，是我的命。

　　我想赶紧回到旅馆去，赶紧止住血，当我捂着摇摇晃晃地胳膊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你，你站在街道的一边，微微喘着气，你是追着我一路跑过来的，我傻傻地站着，和你对视，看清了你的表情，你在努力压制着的，我却猜不透了，也许是怒火，也许是对我的恨意，也许你有嘲笑，看看我伤害了你的下场。我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了亮处，你也移步走向我。你没变，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瘦了，头发剪短了，更显得脸削瘦，好像比以前更高了，你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缩在了你的阴影里。你像是木偶一样不说话，我抬头望向你，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你只是我脑子里的幻觉，根本就不存在，而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臆想出来的。于是我抬起手想去触摸你的脸，你却推开了我的手，狠狠地甩向一边，我的身子也被带向了一边，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你的手掌里沾上了我手臂上的血。我再看你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你流泪了，眼角的一滴泪毫无声息地滑落到唇边，我从来没见过你掉眼泪，你似乎没有任何激烈的感情，不会大哭不会大笑，不会生气不会抱怨，你永远是苏易杨，冷冰冰的苏易杨，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我甚至无法断定他是否还爱我，是否还恨我。
　　当我再次试图去碰你，想为你擦眼泪的时候，你又推开了我，我全身都在疼，血还在流，我的眼前甚至开始恍惚，我想对你笑，然而做出来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于是我放弃了，转过身去，背对着你，说出了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对不起。想要迈步的时候你却伸手拉住了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你就把我抱紧了怀里，勒得紧紧的，我甚至无法呼吸，但我却欣慰地告诉自己，谢天谢地，他还爱着你.......

　　你背着我走了一路，一路无语。我们回到旅馆，我去翻我的药包的时候你把我扶到了床边坐下，把药包提到了床边，然后坐在我身边，替我擦干净血迹，你仔细地把干掉的血痕擦掉，又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清理干净。最后熟练地拿出了凝血剂，我看着你，怯怯地问，你知道我的....你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接着问，那，是易然哥告诉你的？
　　我自己发现的，你的手里没有停，收拾妥当之后就垂下双手，半晌，才回头看我，拿起毛巾，揩去我脸上的灰尘。你的诊断书还有化疗报告，都放在妈妈的卧室里，你接着说，前天回家的时候想去你的屋子看看，易然说锁上了，我就去找备用钥匙，在妈的卧室抽屉里发现你的病历，这么厚......你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了，当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你却重新张口了，你以为你这么骗我很有意思吗？
　　我急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觉得我永远找不到你是吗？你觉得你的行为很潇洒是吗？
　　我哑口无言，只好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苦笑着，说得云淡风轻。
　　于夏晴，我像傻子一样被你骗，我像傻子一样过的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吧？我以为你离开我之后我会忘了你，我以为你只是又一个胆小的家伙，我以为你跟那些女人一样，你们喜欢的不是我，而是苏易杨，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为什么忽然就说要分手，不管我怎么挽回，不管我多么低声下气，你都不在乎。我说过我恨你，可我不敢当面对你说，我怕如果当着你的面说的话，你就紧紧抓住这个借口说那我们就分手吧！我多害怕，我多盼望，希望明天早上，或是后天早上我打开邮箱就能看见你写给我的信，你说你还爱我，你说让我现在就回去陪你。可是，没有一封信，我写了那么多封给你，可你没有回复一封。

　　你停了下来，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东西燃烧，可是下一秒，你似乎一下子把自己扔进了冰海当中，冷静下来了，接着叹了口气，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赶走，然后一个人销声匿迹，孤独等死，对吗？好啊，既然你要死，那我就陪你一起。

　　你疯了？！我睁大了眼睛盯着你，你却拉住了我的手，使劲捶上了你的胸口。
　　＂我遇见你的第一天就疯了。于夏晴，只要你活着，我就活着，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死。＂

　　可是我们都会死，有一天。我静静地说，你却笑了，带着眼泪笑，眼睛眯了起来，那表情，又似乎是哭泣，你把手放在了我的脸上，看着我说，那又怎样？大家都会死，我只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不管是长是短，有些人过了长长的一辈子都没有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我很幸运，因为我现在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你，我的理想是什么，也只有你。
　　哥，我侧过脸，也笑了，却笑得勉强，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只是可怜而不是爱情？
　　你没动，台灯的光线下，面部的表情依旧是柔和，只是不作声息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我，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你说，可你不懂。
　　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身体都是空的，说话，吃饭，工作，睡觉，一天天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天天死去。你生病的时候我不在，你逃跑的时候我不知情，等我知道一切的时候我反倒觉得活过来了，因为我知道你离开我不是因为不爱我了，而是因为你害怕我伤心。我知道你要来这里，不用思考，假设你还爱着我，那你一定会来这里。

　　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样的话，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我竟然很喜欢这样的你，爱着我，爱得那么深，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么长长的一生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三百五十天十个小时三十六分钟，我却觉得像是过了整整一辈子，我们一起站在镜子前面刷牙的时候我仿佛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对古稀老人，你依然高大，白发乱糟糟，微笑着，还是扬起嘴角眯起眼睛，我满脸皱纹，眼睛浑浊，举起枯树般的手为你打理乱发，你会轻吻我的嘴唇，还是叫我一声晴晴。你说你的理想是我，那我呢，我的理想也是你，我们一起活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