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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又遇到了你 ...

  •   8 死于威尼斯
      Sue 给我写信了,说你们知道了。
      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我猜易然哥和苏妈妈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但是没有想到你也知道了,我想肯定是易然哥先发现的,因为我临走之前把自己的屋子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把自己的照片都带走了,我把我的屋子锁了起来,钥匙就放在冰箱上面的意大利瓷碗里面,那里面放了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似乎从十年前就放在那里了,苏爸爸衬衫上的纽扣,苏妈妈帽子上的标签,坏掉的钉书机,不用的蜡烛,我知道你们不会去翻看那个地方,除了易然哥,他知道我的习惯是会把钥匙随手扔在瓷碗里,发出咣当的清脆声音。也许,他是想看看我的屋子,也许他真的是不经意地看到了那只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的钥匙,也许他看到了我空荡荡的屋子,也许是我的朋友们都回来了,可唯独少了我。
      你现在在哪里?Sue在邮件里问我,你知道你们家都闹翻天了吗?对了,苏易杨,你哥哥,也回来了,昨天他打电话到我家问我你的消息哎
      我合上电脑,夜色沉沉的威尼斯今晚格外宁静,我的房间后面是一条小河道,平时不会有水上巴士经过,但却是贡多拉小船的必经之处,我听着水流的声音,听着船夫摇动划桨,月色铺在我的阳台上,桌角的小台灯昏暗的亮着,夜风穿过我的房间,掀动了摊开的书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斜躺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睛,睡意沉沉,我梦到了家,纱门下面红色的脚垫,楼梯转角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是你们的照片,厨房里,苏妈妈在哼着歌做饭,刚切好的西芹散发出清甜的味道,易然哥光着脚踏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浇花,月季正娇艳,你开着车从街角出现,不急不慢地把车停在车库前。
      晴晴!你大喊一声。
      我猛然惊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环顾四周,一片黑暗,敲门声越来越大,我手忙脚乱地去看门,是旅店的老板,他用蹩脚的英文说,小姐,楼下有找你的电话。Me?我惊讶极了,谁会找我?他看了看手上的一张纸条,重新确认了一下,Are you Emily?
      我跟着他下楼,他一路都在嘟囔着意大利语,我完全听不懂,可是大意还是猜了八九不离十,因为他的肢体语言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的丰富,大概就是对方一直打来,而且很焦急,就要现在让我去接电话。Is it a man or woman 我问他,他摆摆手,含含糊糊地说,一个男人。我停住不走了,拽住了他,说,那你告诉对方他找错人了,就说,这里的Emily是个法国人,是来度假的。说完我便转身上楼了,老板叫了我两声之后见我连头也不会,也就只好摇着脑袋下楼去了。

      那一晚我没有睡好,我在猜测电话另一端的是谁,是你?还是易然哥?我像一个犯下重罪的罪犯一样仔细思考是否留下了任何的蛛丝马迹,想不出来也想不到,也许我还是太幼稚了一些,但世人谁不幼稚?也许易然哥就真的翻到了我的网页浏览记录,也许他也就真的幼稚到拨遍了威尼斯每一家旅馆的电话来寻找一个叫Emily的单身女子,谁知道?我盯着天花板发愣,我害怕被他们找到,害怕面对那么多人的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唯恐我在下一刻就死去,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暗暗地想,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在这一刻,我不想跟任何人有牵连,我多么希望我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或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死在车祸里,或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死去,起码那时候我是会大哭大闹,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我?我会死在人们的关爱的目光里,他们在我死后会纪念我。可我活到了现在,有了这么多牵挂,有了这么多不舍,哭有什么用?被爱人抱在怀里有什么用?还是会死,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坚强起来,一个人面对死亡。

      来威尼斯这么久,第一次没有做梦,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意外地,心情竟然很好,仿佛知道逃不脱的命运就在路上,我的痛苦就要结束了。身体像是燃料殆尽的机器,心,也像是即将腐烂的水果,但我很高兴,不远了,不远了,我每次都这样告诉自己,你随时都可以放弃,你再也不用顾及任何人的感受。黄昏的时候,我坐在常去的那家小酒馆,吧台那里站着很多刚刚下班的人们,他们倚着吧台聊天,笑声四起,我竟然傻傻地跟着他们笑,尽管什么都听不懂。
      夜色渐浓,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小广场上,场子中央搭起来一个小台子,一个女歌手抱着吉他提着麦克风上台,小小的人群一阵欢呼声,我站在人群中,和其他人一样把手高高地举起,大力地鼓掌,我旁边站着的是一个英国人,他手里端着相机,脖子伸得长长的,想要看清台上的情况,你知道吗?这个歌手是个英国人。。。很少在公众场合演出,这次是住在威尼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他对我说,我们真是幸运。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回过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是日本人吗?他问,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这年头威尼斯本地人已经少之又少了,大部分住的都是都是外国人。
      不,中国人。我耸耸肩,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我听说过你们的苏州,也是个水上都市?
      我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苏爸爸的那套影集,他的故乡苏州城,能回忆起来的就只是大运河畔的杨柳青丝。我摇摇头,回应他说,我也没有去过。他一脸沮丧,哦,真遗憾。是啊,真遗憾,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台上的歌手调好了吉他弦,人群已然安静下来,她开口唱第一句我便觉得身体里似乎被人刺上了很多刀,痛苦地几乎不能呼吸,sing me to sleep。。。她缓缓地唱,我知道那是the smiths 的 asleep,多少个夏夜,我们在后院吃晚餐的时候,苏妈妈收拾碗碟的时候,你就会放这首歌,然后带着我光着脚在草地上有模有样地缓缓地跳着舞,我不时地踩到你的脚,你每次都会夸张地大加一声,Oops!脚被踩扁了哈!我们都会大笑起来,甚至是故意摆臭脸的易然哥。我到现在还是不会跳舞,而我也只愿意跟你一个人跳,因为被你抱着的时候,我会暂时忘掉很多事情,就像是抽了迷幻剂一样,脑子里空空如也,眼前却是缤纷的色彩,你身上是淡淡的青草味和没有漂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我从来不敢靠你太近,害怕你闻见我身上的药味和医院的味道。
      我问过易然哥,哥,你闻我身上是不是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反而嗅了嗅我的头发,说,嗯?该洗头发了哦。我讨厌他常常开我玩笑,我讨厌他把一切事情都看作是玩笑,可他总是说,假如不这样做的话,他早就伤心到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摆出一副玩笑的表情,我哑口无言,无以相对。而最近,我也尝尝想起易然哥的这句话,有哪天伤心的话,我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开心一点开心一点,把所有事情都当玩笑就好了。于是,我狠狠心,把你爱我也当成玩笑。

      我和那个刚刚认识的英国人在人群里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问我的名字,我摇摇头说,还是不说了吧,反正都会很快忘记。唔,悲观主义者,他伸出手,那我也不要说我的名字了吧,就叫我英国人。我们握了握手,然后各自回过头听着音乐,直到第一首歌结束,鼓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响起,把小小的广场挤得满满的,歌手谦虚地起身鞠躬,坐定之后,她调整了麦克的高度,低声说,希望今晚在场的有西班牙人。
      广场旁边的露天小酒馆忽然爆发出一阵喊叫,口哨声也响起来,那是一帮西班牙人,甚至有几个年轻人从酒馆那边扭着舞步过来了,观众们一阵大笑,女歌手假装无奈地耸耸肩,哈?热情的西班牙人哈,这首歌是给你们的, La Paloma.
      嗯,英国人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我只听过男声唱,女声,倒还是第一次,你呢?
      我不置可否,这首歌我只在老唱片上听过,极致的异域风情,典型的八十年代的情歌,潇洒但是悲伤。
      音乐响起的时候我回过头看人群外围,发现已经有情侣拥在一起随着音乐慢慢摇摆了,慢慢地,我们周围的人也像约定好了一样开始微笑着凑到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心照不宣地拉起了对方的手,女人们挽住了男人们的手臂,身体轻摇,甚至有位父亲把自己的小女儿抱了起来,抬起小姑娘的手臂,夸张地旋转,孩子笑起来,声音如银铃。我不禁笑出声来,这就是威尼斯,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只要音乐响起,人们还是会跳舞。
      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吗?英国人伸出了手,我点点头,他很绅士地把相机和背包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轻轻环住我的腰,我轻提一口气,跟着他在人群里缓慢穿行,有几次他为了逗乐子,甚至把我往后放,那样子,我猜一定像极了探戈舞者。我笑了,他也笑,大家都在微笑。

      音乐即将结束的时候,这个英国男人带着我做了一个快速的旋转,当我们停下来,定住双脚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不远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靠着窗子站着,手里拿着一杯酒,本应是粉红色的贝里尼酒在灯光下变成了桔红色。他往前迈了一步,我看清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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