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刘陌陌

7、叹息桥之恋

　　7死于威尼斯

　　黄昏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去叹息桥边坐坐，离它十步远，坐在石板台阶上，看着贡多拉小船划过，船里坐着的，永远都是情侣，年轻的，年老的，握着手，依偎在一起，甜蜜而又幸福，只是这场面和叹息桥太不搭。这桥是为死刑犯建的，每当有犯人被带去刑场的时候，都要从这桥上过，桥是封闭起来的，将死之人只能从窗子里向外看，听说很久之前有一个犯人从桥上过的时候不经意间望窗外一瞥，却正好看到了往昔的情人和另外一个美男子在贡多拉上接吻，犯人立刻心如死灰，一头撞在木窗上，当场身亡。哀莫大于心死，死亡和失去爱人相比，哪个更可怕？我不用做选择，因为，我已经失去你，也已经走在死亡的路上了，我无数次的想，假如我是那悲惨的犯人，看见你和别的女子接吻，我会一笑而过的，不是不爱你，而是知道你有了新的开始，我替你高兴，哪怕在背后哭到崩溃。
　　我从不在乎你牵过谁的手，吻过谁的唇，抱过谁拥过谁，因为你不是我，你有你的过去，而我的过去只有你。你说你有过女朋友，一个漂亮的女子，脾气也温婉，处事也得体，你们很恩爱，苏妈妈见过你的女朋友，她说是个好孩子，她很喜欢。你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你苏易杨的未婚妻，可你却放弃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后来有一次我战战兢兢地问起你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也许你真的是已经不在乎了，你笑了，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很好，可是离开她的时候也觉得挺好，我就是，不会想她。那你们是真的相爱吗？我问你，觉得你的话很难懂，那时候的我觉得既然在一起就是相爱的。你想了一会儿，说，我爱过她，只是后来不爱了。

　　那你是个花花公子咯。。。我撇撇嘴。你耸耸肩，叹了口气，也许是吧。易然哥不喜欢你我想也有这个原因，他总是说你在演戏，从来没有一丝真心，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对自己爱的人也是彬彬有礼，你追女生的时候是绅士的做派，你和女生分手的时候也是绅士的做派，不会生气不会痛苦不会抱怨不会咒骂，永远都是那个完美地像是假人的苏易杨。他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受过什么情感创伤才变的如此虚假而冷漠。可是你慢慢地变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你在家里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呆着，而是和苏妈妈在一起，或者是和我在一起，不说话，哪怕只是坐在我们身边听音乐，你也会问一问我，你今天出门吗？我说，哦，下午才会出去。那我们在一起坐坐吧。你经常这样说，我以为你只是害怕孤独，但是没有想到你那时候已经喜欢上我了。
　　你曾经问我说，你有没有特别想念的人？我摇摇头，反问你：那你呢？
　　有，你看着我，有时候想的脑袋疼，一天都特别难受。
　　哈哈，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我开你玩笑，你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淘气。
　　这个亲昵的举动之前从来没有过，你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也稍稍愣了一下，我的脸霎那间红透，呆呆地看了你一眼，然后赶紧转过头去看我自己的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的反应，如果是易然哥拍我的脸颊我会习以为常，但是如果是你，我就无法淡然处之了。你似乎很尴尬，也转过了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你却在偷看我，每隔几秒钟就会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到我脸上，似乎要从我脸上读出点什么东西来。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我想我会就这么把这件事情看作是无心之举。
　　你吻了我，在黄昏的时候，我仰在沙发上小睡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只是闭着眼睛而已，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刚刚看过的小说的内容，茨威格的昨日之旅，男主角爱上了已结婚的女子，他们情不自禁，无法控制，每一次对话，每一次拥抱，每一次近在咫尺的呼吸都成了两人之间珍贵的回忆，我正幻想着男主角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火车的声音，窗外的山峦，空气中混着煤灰的树木的苦涩的味道。你走上了门廊，我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是你，你走路很慢，但脚步很沉，易然哥的脚步声则是轻快的，而苏妈妈则常常是一路小跑。你来到我身边，弯腰拿起了我扔在脚边的小说集子，然后，没有了动静，我想，大概你怕吵醒我就悄悄地离开了，但是，慢慢地，你的呼吸声响起，在很近的地方，接着，是唇上的一片温热。我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你的面孔，你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只是伸出手帮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推开了你，从你身边逃离，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了我的小说，回过头去看你的时候你已经把书递过来了，你忘了这个，你说，似乎还带着笑。我想起了易然哥说过的话，你总是彬彬有礼，却从来不曾真心。难道，他在玩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好笑吧？可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理你，甚至故意躲着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甚至在洗脸的时候狠狠地擦了一把嘴唇，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梦，醒过来的时候你依旧是苏易杨，我依旧是为你读书的于夏晴，而我们依旧在那年夏天，傍晚的空气微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许，我为你读书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开始。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是我的初吻。
　　你后来说，亲吻我不是一时兴起，是老早就有的念头，你说：每次看见你一个人坐在地毯上看书，看见你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就想坐在你身边，和你窝在一起，真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无所事事也觉得自己没有浪费时间。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躺在一张床上，面对着面，你的呼吸很浅，眉眼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你静静地说着，就好像在讲着古老的童话，而我看着你，想要认真记住你的脸，你浓浓的眉毛，你浅棕色的眼睛，你高高的鼻子和偷偷吻过我的唇。
　　你知道那次你有多长时间没理我吗？你问我，我摇摇头。
　　三天整加十个小时三十分钟，你笑了，接着说，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气鼓鼓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明明看见我的时候是很怨念的，可是我一看你你就立刻怕怕的，那表情真是好笑。
　　我记得，都记得，你轻拍我的脸颊，手掌是温暖的，你偷偷亲吻我，唇是温热的，但我却不适应这种温暖。我不想理你，是怕自己会突然就这么爱上了你，而假如你是虚情假意，我又该如何收场？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装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捱到你的假期结束回国就好。易然哥看我脸色不好就一个劲儿地念叨我不知道出去走走就知道闷在屋子里看书，我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而苏妈妈则又关心起了我那个名义上的男朋友，Mike为什么不来了啊？你们俩最近怎么不约会了？Mike喜欢看电影吗，你们干嘛不去？所有的问题我都用一个字回答，哦。然后接着把头埋下去，盯着盘子里面的豌豆想一些有的没的，唯一不敢做的就是抬头，看见你的眼睛。
　　明天有空吗？易然哥忽然问了一句，我点点头，他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那就去滑冰吧，圣诞节前公园的溜冰场会开放。她已经答应我明天一起去看电影了，你插了一句，然后看着我，我一阵错愕，心中暗想，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易然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是吗？他问。我真想回答不是，但脱口而出的是一个字，是。

　　那天我们在街上走了很久，你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路过电影院的时候我们停住了。可你没有带我进去，反而是进了旁边的一家唱片行，那是你第一次带我去那家唱片行，你认识那个老板，你们互相微笑着点头致意，你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跟你一起走进去了，我在冷风中跺着脚，其实我大可离开这么尴尬的地方，甚至可以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溜冰场，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在犹豫着，盯着那扇玻璃门，到底走还是不走？直到你回过头，看着我依旧站在外面，便摇摇手示意我进去，我极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进去，坐在了你身边。
　　你看，你对我说，拿起了一张黑胶唱片，是一张很老的专辑，the smiths的歌曲，你挑着眉毛，一脸的自豪，喏，我最喜欢的乐队。然后你又从后面抽出来一张唱片，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愣住了，是Beatles，你看见我的表情之后就乐了，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的乐队？
　　我点点头，满脸疑惑地看着他，重复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傻瓜，你却笑得更开心了，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脸，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一下，你的手掌尴尬地停留在空中，但还是一伸手揉了一把我的短发，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唱片放回去，背对着我，目光在架子上寻觅着，嘴里却说着，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喜欢谁，你讨厌谁，你爱吃香草冰淇淋，你喜欢喝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你每天早上起来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光着脚去门口收报纸，洗脸的时候总是在耳朵上留着没有洗干净的泡沫，你不会游泳，可是你喜欢坐在泳池边听音乐，你傍晚的时候会小睡一会儿，而且喜欢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你不喜欢看电视，但是你会陪着我们看，还有，你晚上睡觉前一定会祷告，尽管你不是基督徒，你很怕我，就像现在，你脑子里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在戏弄你，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对你了解这么多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回答？
　　我愣愣地看着你，你喜欢我？我一定是听错了，我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再次回过头看你，你却还是盯着我，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认真。
　　你怎么回答？你又重复了一遍。
　　我应该怎么回答？我反问你，你闭着眼睛笑，背后的橱窗外开始飘雪花。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号，你的生日，你说你还记得那天我的反应，僵住了，傻掉了，在你生日的那天，你向我表白，我给你的回答却是：哦，那我们还要不要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