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刘陌陌

10、我喜欢这样的你

　　10死于威尼斯

　　那天晚上你睡在我身边，从后面抱着我，因为抱得太紧我有几次想要挣脱的时候你却像没有睡一样清醒地说，别动。我忍住不在心里发笑，笑过之后就是一阵痛，我想到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日子了，你像奇迹一样出现在广场边的小酒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我想过自己一个人死于这水上的都市，灵魂飘飘摇摇荡在河道上，可你来了，让我措手不及，我忽然想要补偿你，也补偿自己，也补偿那些爱过我的人。我想，我要在这里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我爱你，和你一起去逛菜市，和你一起去教堂点上一支蜡烛，和你一起坐在艳阳下面吃午餐，和你一起踏着夕阳去酒馆品尝新上市的葡萄酒，到了晚上我们可以像任何一对平凡的情侣一样坐在广场边，随着音乐起舞，情至深处你会吻我，我们会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会像其他那些女孩子一样在早上穿着你的衬衣跳下床，又或者你会在早上早早醒来，倚在床上看着阳台上的纱帘被风吹起，你会轻吻我的脸颊，说，起床咯。

　　只可惜，我不是那样的普通女孩儿，你也不是那样的普通男人。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因为药物刺激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的时候，你正从外面买早饭回来，你扔下纸袋子奔到卫生间门口，我是跪在地上把门死死地抵住，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可你不愿意走，就也坐在卫生间门口的地板上，听着我的动静。我打开马桶冲水，又站起来打开蓬蓬头，洗澡，擦干净，最后吃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觉得害怕更不觉得恶心，我唯一怕的是你会厌恶这样的我。
　　当我裹着浴巾打开卫生巾门的时候你从地上爬了起来，焦急地望着我，还好吧？还好啊，放心，死不了！我开着玩笑，猛然间意识到身上裹着浴巾，立刻脸红了。你也尴尬了，不说话，只是还是看着我，我只好挥挥手说，嗯，我要换衣服咯。哦，当然，你走开了，我心里一阵发笑。

　　你站在厨房的吧台那里叫我：晴晴啊，来吃早饭。你叫过我无数次，可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我还是会心慌，你的声音和易然哥的很不一样，低沉，缠绵，分不清是喜是怒，可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晴晴这两个字，我就不知所措，会突然忘了我身处何方正在做什么，耳朵里只有你的声音。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晚饭不怎么吃，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画画，苏妈妈会扶在一楼的楼梯把手上，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叫，晴晴，快来吃饭！我会敷衍一句，哦。。。易然哥总是坐在餐桌前给我发短信，说，你，又不吃饭？我也觉得自己任性，也觉得自己自私，可就是不想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旁，因为怕看见苏爸爸那空空的位置。说也奇怪，只要你回家来，只要听见你的声音，我都会奔到你身边去，和你呆在一起，如果你是在和苏妈妈聊天，我就假装自己在看书，我在你们旁边的沙发上，偷偷听你的声音，如果你是在和易然哥一起修理自行车，割草机，我也会待在你们旁边，假装对修理的事情很感兴趣，其实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会说，易然，把机油抬过来。嗯，这样就行。那里呢？没检查？我觉得好像是螺丝松了之类的。
　　我一直感到奇怪，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听到你的声音，你说话的调子很平，有时候还会有点沙哑，闷闷的，笑起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可我总觉得那声音一响起，我浑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假如你问我能不能帮你的忙，我想，不管是什么忙我都会帮，在所不惜。
　　晴晴啊，晴晴？你叫着我，这声音在我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每次听到我都会在梦里欢呼雀跃，小鹿乱撞，有时候却是放声痛哭，猛然惊醒。我理理思绪，揉了揉乱发，光着脚出去厨房那里，你已经坐在餐桌前了，眉头一皱，唔，怎么不穿鞋，会扎伤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着，没有多余的鞋子了，一边踮着脚尖迈了过去，刚一坐定，你就伸出手在我脸上轻擦了一下，看，都没擦干净，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吗？你低低的笑着，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吃完饭我们出去吧，哥哥给你买双鞋，好吗？
　　我的鞋子还很好啊。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鞋架上的小羊皮单鞋，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了，昨晚摔了一脚竟然把鞋子侧边撑破了，我这才想起是你把我背在身上之前就脱下了我的鞋子，拿在了手上。你看着我尴尬的神情就假装是幸灾乐祸，哦，是吗，那样的鞋子还要穿吗？我知趣地摇摇头。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有喝水的声音，瓷盘碰擦的声音，可我觉得，这一刻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爱的人恰好也爱我，而他又恰好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我们出去的这一路，你都牵着我的手，你神色悠然，步伐缓慢，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我，在外人眼里，我们也许是刚刚结婚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吧，我倒真希望所有人都这么想。有时候我们会遇上同样外国来的游客，他们来问路，我就铺开他们的小地图仔细地回答，在这里的一个月我基本把这里走遍了，都是在黄昏时分出去，白日的教堂和广场我从未见过，帮忙指完路之后我往往要加上一句，哦，这里的黄昏景色很不错。
　　你一直站在旁边，靠着墙，微笑着，等我跟别人说再见之后你会从墙上凑过来，重新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有几次甚至在我的太阳穴的地方亲了几下，可是你丝毫没有尴尬，就好像是理所当然，我的心跳那么大声，我都怀疑你是否已经听到了。
　　我们去的是商业街上的一家小店，我挑了鞋子之后就坐在椅子上试，你却不见了踪影，我穿上最后一双的时候，你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看见你的时候就俏皮地向我抛了媚眼：your boyfriend？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你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冲对方笑了一下，问，Do you have a fitting room？（请问有试衣间吗）老板挑挑细眉，用意大利语说，当然有。
　　我看着你从袋子里拿出来了一件连衣裙，宝蓝色的底，乳白色的花朵，还有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你却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地上的鞋子看了一会儿，问我说，喜欢你脚上的那双吗？我点点头，还行。你把衣服递给我，去穿上吧，送你的礼物。说这话的时候你饶有趣味地笑着，去吧，快点，一会儿要吃午饭了。
　　试衣服的时候我一直在奇怪，衣服是十分合体的，背后的拉链刚好贴着皮肤而过，裙子的长度也正在脚踝以上，甚至连外套都是宽松地恰到好处，我开始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走出更衣室的时候你正坐在椅子上看外面，看到我出来你就摘下了墨镜，这感觉很诡异，似乎我不是我自己了，你也不是你了，你只是一个陌生男人在酒吧里盯着舞池另一侧的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看，我看了一眼老板，她托着腮，喃喃地说了一个字，beautiful。听到这个英文单词，你忽然笑了，回过头对那女人说，no， very beautiful.你们一起笑，我倒是觉得极其别扭，不断地揉着自己发烫的脖颈，然后走了过去，问，去哪里吃午饭？
　　你似乎对我转移话题的功夫很有领略，你歪歪头说，这个话题转得太明显咯。我假装没有听见，脱下鞋子递给老板让她去扫价签，回过头去找我的钱包的时候你却用大手把我的头转了过来，这是礼物，你说着把信用卡给了对方，另一只手接过了鞋子，我伸手去拿鞋子，你却高高举起，说，我帮你穿。当着老板的面，我又一次脸红到脖子根，也许是老板十分钟之内看到眼前这个姑娘红了两次脸倍觉好笑，于是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坐定之后，你半跪着在我面前，抬起了我的脚，小心翼翼地穿进了鞋子里面，然后用手握住了我的脚踝，温暖地几乎要让我融化，你抬起头，叫我，晴晴啊，我的心一颤，你咧着嘴笑，晴晴啊，你想不想去我生活的地方？我愣住，却像有种力量推着我，快说好，快说你想去，张了张嘴，我吐出一个字，好。那我们后天就走吧.....你起身，把我拉起来，环在身边，要走出门的时候你却看了看我的脸，为我戴上了你的墨镜，看了一会儿，一个人笑了起来，然后说，我喜欢这样的你。
　　我也喜欢这样的你。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喜欢这样跟你走在阳光下面，喜欢风吹在脸上，喜欢你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喜欢你低头看我的样子，喜欢你坐在喷泉边仰着脸晒日光的样子，喜欢你走路的时候把手插在口袋里悠闲的样子，喜欢。。。。当我终于数不过来我到底喜欢你什么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喜欢你而已，是爱你，深到我都不敢想象的地步，我甚至在深夜的时候醒来偷偷拿了你的烟跑去阳台，学着你的样子吸上一口，被呛到满眼是泪，可还是想把你的味道留住。我终于明白了电影里面那些为爱情痴狂的男人女人为什么得不到对方就会说，我恨你，边哭边说我恨你。我想，假如现在你对我说，晴晴啊，我们分开吧。我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会立刻把自己溺死在水中，或是立刻喝下毒药，而不是假装坚强地说，好啊。之后转过身流泪。我已经做不到了，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想活着，想和你度过中年，老年，再久都不会腻。
　　你醒来的时候找不到我，看见我在阳台的时候就悄悄地过去了，地上散着你的烟，你把它们收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和我一起坐到了地上，一言不发，我们一起看着远处的沉沉夜色，看着大雾涨起在运河道上。
　　哥，你听过一句话吗？
　　嗯？
　　有人说，没有恋人的陪伴，再美的城市也只是一片废墟。我的头开始疼，睡意朦胧，转过头去看你的时候你笑了，嘴巴咧得好长，笑着笑着便哭了，眼泪伴着你的笑容往下落，我半闭着眼睛看见你回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脑子里全是你喊我的声音，晴晴啊，晴晴？快点，别忘了带上你的帽子；晴晴，吃饭咯，晴晴，喜欢这个吗？晴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