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歌（隋唐同人，架空，李/王）》远上寒山

16、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战争期间，西药是管制物资，用一片少一片。因为缺少必要的消炎药，只靠中药又不能立刻见效，所以王伯当伤口一直发炎，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这期间，李密放下手头所有的事，一直照顾他饮食起居。在空荡荡的老宅子里，两个人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

　　李家老宅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漂亮的彩绘和木雕都被风雨剥蚀得模糊不清，雕梁画栋挂着蛛网。因为疏于打理，院子里乱花野草东倒西歪，但是室内却很干净。电灯煤油，柴米油盐，必要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这间宅子是李密用心经营的避难所。

　　县城虽然也是日占区，但敌人的力量薄弱，不像在北平，三天两头有军警上门搜查。地方小，乡亲多，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而且二十里外就是八路军游击队的活动区，日本人一般不过去。李密自从做了特工以来一直小心谨慎，加入军统后也很少透露自己的真实籍贯，知道他家老宅的人极少。因此他断定这个地方比较安全，进退自如。的确，王伯当养伤期间，虽然听说北平在严厉搜捕蓝衣社分子，但他们这里一直很平静。

　　渐渐的，王伯当伤势见好，李密就扶着他在宅子里走动。卧床太久，得恢复体力。那时候正是北方夏去秋来的季节，天上白云淡淡，地上日影斑驳，两个人漫步在荒芜已久的庭院。走在杂草蔓延的青砖地上，丛生的草木投下乱影。王伯当不说话，李密也不说话，好像要通过细微的呼吸声感知对方存在似的。

　　良久，李密开口道：“我出生在这座宅子里，当年这里种着丁香，现在已经枯死了。”

　　“玄邃兄是怎么干上这行的？”王伯当问。

　　李密苦涩地笑了，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李家先辈是从西安搬到北平的北洋官员，后来家道中落，卖掉了城里的房子，搬到了县城。父亲过世的时候李密还没成年，靠出入当铺和亲友帮助才能继续读书。他成绩非常好，考上了国立北京大学，但四年读下来花光了几乎所有的家财，毕业找不到工作就要断顿了。他本想在大学谋个教职，在学界发展，也算光宗耀祖。他读大学期间正是民国最乱的时候，孙传芳、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旧军阀走马灯似的打成一团，毕业那年正赶上张作霖进城，奉军杀文人毫不手软，杀得北平城一片□□。李密忽然明白，现在这世道拿枪的才是老大，怎么活都是朝不保夕，不如拿命赌一把。这时候一个在西北军冯玉祥部当差的大学师兄约他去军界发展，他欣然接受。

　　师兄叫杨玄感，在西北军情报机构工作，不久以后就把李密拉上了船。他们两个一度在西北军麻叔谋的部队里做事。所以，麻叔谋不认识他，但他认得麻叔谋。当年麻叔谋这支部队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跟过东北军、西北军、共产党、中央军，中原大战那年正跟着冯玉祥。在这么一支部队里，李密学会了怎么刺探、怎么暗杀，也学会了怎么花钱、怎么弄钱。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新军阀又走马灯似的打成一团。这时候李密和他的师兄干了件冒险的事——他们跟南京政府搭上线，开始出卖冯玉祥部的情报。结果事情败露，杨玄感被杀，他孤身一人逃了出来，藏在八大胡同躲过了追杀，然后南下投奔南京政府。然后他遇到了戴笠，加入了刚刚成立不久的力行社特务处，彻底当了特务。

　　这就是李密的过去。

　　“民国二十四年，在火车上遇到了你，我好像看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我李密不光想做你的老师，还想做你的朋友。”

　　王伯当听得感动。跟他以前猜得差不多，在南京政府里头，这样的履历的确算不上光彩。而李密对他说了这些，说明信任他。想当初，他投笔从戎本是为了经纶济世、救国救民。虽然他相信未来，相信一定能打赢这场战争，但人总是会疲惫，总会迷茫。自入行以来，上刀山下火海，随时准备拥抱死亡，所幸今天还有一口气，他非常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心灵寄托。

　　还记得几年前在火车上那次相遇，“免贵姓李，为国家工作”。还记得在特训班上课的情景。还记得那件裘皮夹袄淡淡的体温。还记得翟教官那句话，“多亏了李教官”。还记得第一次出外勤时周密的安排，还记得煤气灯下一桌子牛肉干的味道，还记得察、绥两省联络名单捏在手里的质感。还有不久前他们曾经并肩作战……

　　如果说以前的王伯当可以随时准备为理想去死，那么现在的他可以随时准备为李密去死。

　　这时候，头顶的白云变成了黑云，凉风吹过，好像要变天。李密扶着王伯当进了屋子，很快外面就飘起了雨丝。风吹过来，树声大作。李密望了一眼远天的黑云，自言自语般用吟诵调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诗经》的句子。

　　王伯当也自言自语似的接了茬：“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