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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萤飘叶坠卧床前 ...

  •   虹霓楼案发当天下午,北平九门落锁,全城戒严,到处搜捕抗日分子。

      能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李密带着受重伤的王伯当,投奔协和医科出身、自己开诊所挂牌问诊的魏征大夫。魏大夫是北平军统抗战前就发展起来的秘密关系,跟李密在特训班的同事徐茂公是老朋友,识大体,而且医术高明,立刻帮王伯当动手术。王伯当胸口挨了一枪,子弹前胸进后背出,没卡在身体里,但是一来失血过多,二来药品匮乏,情况一度很糟糕。多亏王伯当身体底子好,生生扛了过来,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到人世。

      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敌后特工没那么多时间修养,敌人随时可能找上门。王伯当刚一脱离生命危险,李密就辞别魏大夫,带着重伤未愈的同伴转移到下一个落脚点。

      抗战前军统在北平城里城外置办了几十处房产,都是各级联络站和落脚点,但是平津沦陷后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据点一个个暴露,越来越多的留置人员成为天桥刑场曝露的尸体。军统是个庞大的组织,系统太繁冗,人员联系太复杂,不利于长期潜伏。从事敌后刺杀工作的特工像消耗品一样折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击而后凋零。但这些经验都是后人循着他们的尸骨总结出来的,在抗战之初几年,谁也不知道未来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王伯当昏迷三昼夜,终于恢复了意识。不知身在何处,他第一反应是摸枪,可是手刚一动,只觉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往外扩散,全身每一寸骨头都隐隐作痛。这一阵疼痛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活人,于是不再动弹,使劲睁开眼睛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闻到了药香,然后看到一片昏黄的光,照着丝丝缕缕旧帐幔,影影绰绰。

      他知道自己躺在床上,不是医院的病床,不是原先据点的板床,也不是宪兵队的老虎凳。这是一张古色古香的拔步床,很旧,但是雕刻着繁复而精细的花,而那描金错彩的图案已经剥落,露出斑驳的木纹,泛着淡淡的尘土味和旧家具的气味。拔步床外头,这间屋子也是古色古香的传统格局,老旧的画梁,旧式的桌椅,墙上挂着字画。

      想起来了,他去刺杀新文礼,跟李先生一起……李先生?

      吱呀一声,户枢转动,房门开了,阴天的日光从外面投进室内。王伯当看到了李密,穿着长衫,手里端着什么东西,站在淡淡的天光中,面目有点模糊,在古旧的青砖地面投下一条长长的暗影。

      “你醒了?”李密端着药碗走了过来,在王伯当身边坐下,从拔步床边拉出一块放东西的桌板,将药碗放在桌子上,扶他坐起来。“你刚动了手术,身体还很虚弱,来,吃药。”

      “李先生,你救了我?”王伯当忍着疼痛坐起身子,看着李密,看到他的李先生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带着十成十的笑意。这样的笑容不多见,不是原先那种寒冷的勾嘴一笑,而是真诚而温暖的笑。王伯当能看出来,这次李密嘴上笑,眼睛也笑。

      “不是我救了你,带同伴撤离是本分。倒是你为了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密把中药端到他嘴边,王伯当呷了一口,苦的,但是还是慢慢的喝了下去。李密微笑看着他,说:“别叫‘先生’了,多生分。以后就叫我一声玄邃兄吧!”

      听了这话,王伯当差点没呛着。他心里是高兴的,可问题在于,李密是他的长官,又是老师,天地君亲师,世道再怎么变,礼数不能忘啊!他咽下药汤,赶紧说:“学生不敢,先生就是先生,长官就是长官,没听说过晚辈跟长辈称兄道弟的。”

      李密哭笑不得,道:“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迂啊,亏得燕京大学还是洋人开的,怎么到你这儿就学了一肚子……伯当啊,虹霓楼这一仗,你为我担了这么大风险,受了这重的伤,咱俩不单单是上下级关系,而是生死的交情。叫一声李玄邃,一点都不过分。”

      年轻的刺客还想说什么,被他的上司打断。李密收住笑容,说:“别可是。回答我,我们是同生共死的朋友,对吗?”

      王伯当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师长和上级,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焕发出新的光彩,“对。”

      “那就叫我一声玄邃兄。”李密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玄邃兄。”王伯当从金丝眼镜片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哎,伯当贤弟。”李密又笑了。

      王伯当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那……玄邃兄,我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兴县城。”李密轻松地回答,“具体的说呢,是我家老宅。”

      “县城……我们出北平了?”王伯当觉得还是有点昏昏沉沉,这怎么就到了大兴县城了?当年大兴属河北地界,等于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北平。李先生的老宅又是怎么回事?王伯当想起来,自己从来不知道李密的籍贯,李密说着一口北方官话,听不出具体是哪的人,原来老家是这里吗?

      “是啊,费了老大劲才把你弄出城。”李密说,“这几天你一直在昏睡,我都担心坏了。哦,你就安心养伤吧,这里很安全。”

      “姓新的死了?”王伯当还惦记着任务,生怕像第一次暗杀那样功亏一篑。这时候李密从旁拿出一张报纸,在他眼前抖开了,指着头版新闻念道:“虹霓楼饭庄发生血案,新文礼夫妇遇刺身亡。”

      姓新的死了,算是给裴公子报了仇,可东方怎么也丢了性命?不是已经安排她撤离了吗?他开枪的时候很小心,都没敢用火力强大的盒子炮,就是怕子弹乱跳误伤旁人,当时也确实没见到东方受伤……王伯当凝神注视着李密,成功的喜悦之上忽然蒙了一层凉意。

      “日伪的报纸,自然什么都推到我们头上。据我所见,东方女士明明是被新家保镖的流弹击中身亡。”李密面色沉重,“她的牺牲很可惜,这里头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她是军统的线人,也算为国捐躯,我若能活着回到重庆,定会优抚她的家人。”

      王伯当又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东方中枪的时候他已经撤离现场,没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而李密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真诚,理由也合情合理,他胡乱猜疑个什么劲呢?然而心里还是有些怅然,王伯当说:“这笔钱从我的薪饷里出。”

      “先得活着回去,再说这些。”李密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躺下休息。留着体力一会还得换药。你重伤未愈,现在天这么热,西药又紧俏的很,别再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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