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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罗袖血 ...

  •   靠着中药调养和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挨到冬天,王伯当的伤势基本痊愈。

      该回后方复命了。

      从北平到重庆,关山万里,地远天遥,就是和平年代也要走上很久。战争年代道路不通,又要穿过封锁线,更是危险重重,颇为不易。可是不走更危险。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现实生活中不存在明星特工,更何况是当刺客的。一旦被盯上,不光可能招致自己的死亡,还可能牵连到一大批人。虹霓楼那几枪打得着实漂亮,等于在伪政府眼皮底下杀人,北平特高课简直要气疯了。日伪当局加紧了对抗日团体的搜捕,到处是兵,到处是刺刀,天桥刑场的乱坟岗子里头尸骨累累。

      经过虹霓楼这一仗,王伯当和李密毫无悬念地上了“蓝衣社分子”黑名单,与之相对应,他们人头的价钱也直线上涨。但特高课黑名单上头一号始终是军统北平站的书记、抗日锄奸团的团长,伍云召。

      从1937年到1939年,华北沦陷区的抗日活动十分活跃。且不论城外的八路军游击队,单说城市里面,官方、民间的抗日团体也屡屡出击,其中以抗日锄奸团最为出名。王竹林案、程锡庚案、吴菊痴案,还有周作人遇袭案、南苑机场纵火案、国泰影院爆炸案……抗团的少爷小姐们散发出惊人的能量,折腾得大小汉奸不敢随便出门。身为团长,自37年抗战爆发以来,伍云召频繁往返于平津两地,组织爱国学生开展活动,几乎每个月都会搞出案子来,就连躲到天津租界期间都不愿停手,因此被日本特高课视为华北“蓝衣社分子”中最危险的一个。重庆总部想把他撤回去,可是伍云召坚决拒绝了,因为实在放不下手头的工作。他是“抗团”的一面旗。为了敌后抗战的大局,他不能倒。

      天津英国租界的一栋小洋楼。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

      一楼客厅,自鸣钟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西洋风格的布艺沙发上,一位少妇正在喂不满周岁的小儿吃米糊。她一会看孩子,一会看钟表,脸色有些焦虑。壁炉里烧着火,大块头帮佣拿铁钎捅了捅壁炉里的煤。旁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精心装裱的全家福,高大英武的男主人长了一双刚毅的剑眉,美丽端庄的女主人怀抱着他们的孩子,襁褓中的男婴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北方的冬夜来得早去得晚。下午五点多,天色已黑,租界的街灯一齐点亮。伍太太放下勺子,拿起手帕帮怀中的婴儿擦了擦嘴。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表,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到了五点四十分。伍太太抱紧了孩子,脸色有些发白。她想起几个小时前伍云召出门时交代的话:“如果我过了五点还没回家,那就是出事了,你立刻烧掉笔记本,带着登儿赶紧跑。”

      有了孩子的人谁愿意离开家呢?到了五点,她想再等一会,等了二十分钟,又等了二十分钟,超出约定时间四十分钟了。大概真的出事了。她抱孩子的手臂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她强作镇定,提高了声音,朝壁炉边的帮佣喊了一句:“老朱,过来一下。”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被称作老朱的帮佣带着乡音,憨憨地问。他受过伍云召的救济,在伍家做了帮佣。平时伍云召夫妇待人和善,没有半点少爷少奶奶的架子,和老朱的关系非常融洽。老朱虽然不是特务线上的人,但认定了伍云召夫妇是好人,就一门心思地报答他们。

      伍太太道:“就是托你出门办点事。老朱啊,先把大衣穿上,我慢慢跟你说。”

      老朱不明所以,但还是穿上了大衣。这时候伍太太道:“云召出门的时候对我说,要是过了五点不回来,就是出了问题。你知道的,我们家云召平常最是守时,到现在还没回家,肯定是遇到麻烦了。”

      “伍少爷这么好的人,能有什么麻烦?”老朱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是他妻子,知道他工作的情况,我们家云召这一行,遇到麻烦就是抄家灭门的大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伍太太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她不能多说,只是诚恳地望着老朱,“老朱,你听着,为了我们家老伍和登儿,有两件事必须拜托你。”

      “少奶奶,俺相信!您尽管吩咐!”老朱也紧张起来。

      伍太太从沙发上拽了条小被子,包裹住婴儿。她把孩子交到老朱怀里,让老朱抱着,然后转身进了书房,抄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个地址。她把纸条上的地址念了两遍,塞给老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老朱,你抱着孩子现在出门,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告诉他们云召遇到麻烦了。做完这件事之后,千万别回家,带登儿直接去孩子姥姥家,你认识的,在那里等我。”

      “事情是没问题,可是少奶奶您一个人……”老朱抱着孩子,紧张地望着伍云召的妻子。半岁大的伍登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将至,在襁褓里咯咯地笑。

      “不要紧,我还有点东西要处理,一会直接去孩子姥姥家跟你俩汇合,到时候一起商量老伍的事。你现在出发,我随后就到。注意裹好被子,别冻着!老朱,登儿就拜托你了!”伍太太连哄带推,打发老朱出了门。然后锁了大门,跑上二楼书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灰皮笔记本,折回一楼,把上面的字一页一页撕下来丢进壁炉。

      这时候,人声和车声一时间都响起来了,通电的探海灯将弧光照在窗子上。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敲门变成了砸门,砸门变成了踹门。

      巡捕房也来了吗?日军终于还是对英租界下手了。

      伍太太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转身上楼。她是伍云召生活上的爱人,也是他工作上的副手,不光担着这个家,还担着许多秘密。海光寺的日本兵营,想想就可怕,她无法确定自己到了海光寺还能保守这些秘密。叹了口气。不知丈夫此时是死是活,她只能期望儿子平安地活下去。

      院子里探海灯的弧光照着刺刀,东洋兵的皮靴终于踹开了房门。这时候,只听咣当一声,一架小型发报机从屋顶砸到院子里,摔到坚硬的水门汀地面上,零件散了一地。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伍太太从屋顶倒撞下来,美丽端庄的头颅撞在坚硬的水门汀地面上,血涂了一地。

      与此同时,英租界的另一个角落,老朱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

      王伯当和李密是两天前来到的天津卫。到天津之后,他们混入租界,买了票,准备搭乘外国轮船南下。南下的轮船三天后才会起航,在此之前,他们住进了王伯当战前住过的公寓。王伯当刚入行时曾经跟谢映登一起在天津站实习过两个多月,自然也住在租界,这间公寓就是天津站为他们租下的单身宿舍。当初战争还没全面爆发,每天完成了工作,王、谢二人还能一起逛个公园跳个舞。转眼过了将近三年,又回到了当初住过的公寓,谢映登的痕迹几乎消失不见,身边的搭档换成了李先生。电气的街灯依旧照着海河,可外头早已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送走了老朱,两个逃亡的特工迅速分析着眼下的态势。伍云召失风,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英美各国现在还是“中立”的,日军能跟巡捕房联手在租界抓人,肯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是北平的人出了问题?是天津的人出了问题?还是……现在伍家人能上门,日军没全面封锁租界,说明目前还只有某一条线出了问题,还没牵连到一个面。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能做太乐观的估计。不管怎么说,如果团体内部有人叛变,那么战前在天津租的公寓就不安全了。

      眼下谁也顾不了谁,必须立刻走。明天就能离开天津,但要挨过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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