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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薛宝钗去时,只见黛玉眼泪汪汪地,丫头们满地儿站着,都不敢说话。
      看她进来,栖雪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姑娘来了,快劝劝我们姑娘……”
      “怎么了?敢是你们姑娘要糖果,你们不给她,怄她生气了?”宝钗故意调侃道。
      黛玉扑哧一笑:“你们先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栖雪忙去招呼花枝几人。
      黛玉拉着宝钗的手,才进到里间,眼泪又滚了下来:“我爹不能留在京里了……”
      “啊?”
      月前官场地震,尤其江南,数位督抚大员被撸下台,明眼人皆知,皇帝是不想再受掣肘,要向江南伸手了。这次林如海考满回京,很识时务地自请去职,不做这巡盐御史了,皇帝明德心中称愿,只看他当时是太上皇亲自钦点的,明德怕落了太上的脸面,于是免去他的盐政职务,却升任他为浙江巡抚,不日就要上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林如海之祖虽袭过列侯,系钟鼎之家,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家族式微,人口凋零,又是无朋无党的孤臣,镇守江南一方,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听闻这个消息,当日黛玉只说想与父亲同去。
      林如海十分不解,问:“莫非外祖家不好么?”
      他以为女儿是在贾府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想回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老太太护着,又是亲舅舅,小孩子家家,就大惊小怪了,能有什么不好开交的?却不知黛玉之所以想逃开,并不因为贾府种种,更多是想逃开那个泪尽而亡的悲惨结局。
      黛玉不知从何说起,只假托梦境,道:“女儿日前做了一梦,梦中情景与现在仿佛,梦中也有一女换做黛玉,因母亲病逝,所以别了父亲到京都外祖家来,后来……”她顿了一顿,缓缓道:“后那姑娘与表兄一起在外祖母处长大,祖母怜爱非常,胜过亲孙女,只是好景不长,不几年,姑娘的父亲因病故去,外祖家派了位年长的表兄陪姑娘去料理,其后数年,这位年长的表兄抱怨家道艰难,偶然提道‘这会子再发个二三百万的财就好了。’”
      黛玉看林如海的神色已经变了。
      她又继续道:“这位姑娘长大后,与表兄青梅竹马,连家中下人都认为二人将来必成连理,到后来,虽家道不如从前,但舅母也与舅父商议,既是家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他俩是一对儿,老太太又疼他两个,不如就把喜事办了罢。可这位舅父却道:‘别急,我可不这么看。黛玉模样虽好,可性格却不招人喜欢,小性多疑,又是个病秧子,我早看中了一个人,比黛玉强过几倍。’①又说,既有人求娶这位姑娘,就让他求去,怎么好掖着藏着的?何况姑娘大了,还要在舅舅家住一辈子不成?快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过多添一副妆奁罢了。”
      “此时祖母已去,无人为她主张,只有一同长大的表兄不肯,说除了这位姑娘一概不允,这位舅父拗不过儿子,才不情愿道,不然就让他看重的那位姑娘为主,外甥女儿为副,一同嫁给儿子吧。”
      林如海脸上开始发青了。
      “幸得舅父看重的那位姑娘人品高洁,闻之远避而去,二人正要成婚,有军兵进来,说圣上下旨,贵妃娘娘勾结戎羌,已经处死,命他们到贾府查抄罪赃,一番搜查下来,大半家产被抄没,又因当时家国不宁,匪徒丛生,有子弟勾结外人把这位表兄掳了去,后再未见着,竟成了永别。”
      “且说这家,许多人被羁押,又有亡逝的,到后来,竟没有了掌家男子,只余这位姑娘与一位嫂子姑嫂二人了。后来这位嫂子要护送重孙小姐出去,却一去不回。这位姑娘闺中长大,一时如何能学会杀伐决断?因不善理家,最后被匪徒攻入府中,她担心被匪徒所污,就……”
      说到这里,她定了定神,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来:“就投缳自尽了。”
      “因家宅被匪徒所占,数月后,这位表兄才得回府,姑娘已成了枯骨,因看到树洞中昔年他所送旧帕,才知这就是他心念着的表妹,至此,这位姑娘才得殓入土。”
      林如海身子打晃,跌坐在圈椅中,大惊失色道:“真有如此之梦境?”
      黛玉含泪点点头:“梦中有些关节,孩儿也不甚懂,只是……不管他们或好或坏,女儿清清白白的,又不曾为非作歹,为何要被他们带累了一条小命儿去?”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她可是惜命得很,完全没有为贾家陪葬的打算,又不是欠下他们的了。
      林如海揉着鬓角:“先让为父好生想想……”
      后来却没什么机会详谈了,林如海有圣上召见,又忙着赴宴,另有公事等等,诸事繁杂,反找不到空闲了。
      到了今日,临别之时,她只能含泪拜别了林海。
      ***
      宝钗安慰了一回,黛玉方渐渐止了泪。
      两人重新坐下说话。
      “是这样的吧?”黛玉问着宝钗。
      “是这样,当时爸爸就是这么说的。”宝钗肯定道。
      双胞胎的父亲薛恕仁,职业为大学中文教授,从小就熟读红楼梦,里面的情节都如数家珍,后来工作之余,还写过上百篇红学论文,七八本著作,算是圈内知名的红学家了。
      偶然一个暑假,他的一个学生回老家农村,这个学生在城市中长大,对农村还烧着柴火的锅灶好奇不已,出于猎奇心理,过去非要帮忙,结果看到地上半埋在灰里一本残破的书,那亲戚撕了几张下来正准备引火,他一看下去,就知道是什么书,连忙抢下来,拿到手中一看,前面几十页已经撕了,又顺手翻到后面去。
      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这本石头记只得一百零八回,结局也与市面所售版本大相径庭,他如获至宝,揣了这本书,第二天就上火车返城了。
      几日后,他把这部残书拿给薛恕仁看,未知当时如何,只是后来,薛恕仁却对着女儿连声叹气:“我写的那些都该扔掉了。”
      薛宝儿追问下去,他也不肯说,只道:“与前文批语真是卯榫合度,分毫不差啊。”说完又长吁短叹了起来。
      彼时林玉兰正在烧饭,在厨房里取笑了几句他的书生意气,众人也不在意,都笑了起来。
      后来宝儿看了结局,才知父亲所言,并非夸张。
      ***
      “早知道我也看看了!”黛玉说道。
      “不怕,我都记下来了,忘了什么也不敢忘了这个,就算忘了,还可以回去翻翻本子。”宝钗胸有成竹地道。
      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看你父亲精气神儿还好吗?”宝钗问道。
      “还好啊,”黛玉回了句,又惊奇道:“怎么想起问这个的?”
      “书中说‘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寄来书信,却为身染重疾,’这话你是知道的吧?”宝钗解说道。
      “知道啊,”黛玉不以为意:“不是很后来的事情吗?”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宝钗想了想道。
      “什么?”黛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袖子带倒了茶盅,茶水撒了一桌。
      “姑娘没事吧?”紫苏听到动静,在外间问道。
      “没事,不用进来。”黛玉扬声道,同时用手里的绢帕胡乱抹了抹桌子,又急切地问宝钗:“具体哪一年的冬天?”
      “明年的可能性大些。”
      “不行,我得写信,让他找几个太医好生调养!” 黛玉又急道:“可惜我师父近日不在扬州,若在就好了……”
      贾敏仙逝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林家的两个儿女都在生病。林如海急得不行,四处延医,苦药喝了几十副下去,却不见起色,直到请了这位老先生来。
      这位回春子老先生一到,就把前面数位医生开的药方骂得一钱不值:“小儿脾胃虚弱,又开这许多药,如何吃得下饭?不闻五谷最养生吗?真真不通!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
      其实他们两个还真没什么病,只是是父母人到中年血气不足时所生,所以先天弱了些,体质差了些,容易伤风感冒,并无什么大碍。调养好了,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当看到药方里那些人参肉桂,老先生又批评了一通,当时医生去大户人家,动辄喜欢方子里开上几两人参,反正吃不坏人,还乐得多收些诊金。老先生对此嗤之以鼻,把这些都划去,添添减减只留下最简单的几样,说不必煎了,只泡茶喝就好,又说不要常闷在屋子里——因他们身体差,乳母越发不敢带他们出去,回春子说这样与身体无益,要多活动多晒太阳才好。
      又说若要滋补,炖些燕窝盅海参汤就足够了,喜欢吃的时候吃上几口,若不喜欢,不吃也无妨。
      自此,姐弟俩便一日好似一日。
      黛玉却对这位老先生大感兴趣。
      要知道,在现代的家中,林玉兰就是中医师,她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别人学认字都是从拼音一二三开始,她却是从药方开始,孩童记得又牢,耳濡目染,着实背下了许多方子。林玉兰也教得十分用心,只是后来课业繁重,所学有限,她大学时就报考了临床医学,一是想系统地好好学习理论,二是想继续同母亲学习中医,再来个中西医结合的,不想却变成了书中的林妹妹。
      听闻老先生所言,与现代医学的养生方式倒是贴合,黛玉遂生知己之感,一时忍不住,童言童语地,讲了好些后来才发现的医学知识,有中有西,老先生闻之大喜,当时就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学医,她哪有不愿意的,连声答应,不顾身体虚弱,爬起来在床上就要磕头。
      “胡闹!”林如海忙扶她躺下,见事已至此,也只能答应。后看儿女身体确有起色,又见回春子须发皆白,长髯飘飘,也像个神医模样,于是与他约定日子,正式行了拜师礼。
      不几日,林如海就打听到了这位先生的底细,他本是扬州人氏,家中数代行医,他本人也在其中浸淫了数十年,素有医名,只是为人乖僻,性情古怪,这也无甚稀奇。
      倒有一件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真假,说当年圣上巡至江南,痼疾发作,随行数位太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地方官请了这位老先生来,数日便大有起色,圣上大喜,要在太医院赏他个官职,他却死也不肯,说自己年迈老朽,不堪驱使,不愿离乡背井,还有些什么‘人生只合扬州死’的怪话,圣上听了居然没恼,反有赞同之意,也不强求,丰丰富富地赏了他,还御赐了一块金牌,勉励他好生救治万民。
      林如海很不厚道地揣测:他一定是怕砸人家饭碗,遭了嫉恨,所以才不敢去的。
      不过他回官署一查问,就知他确实为圣上看过病,于是,最后的一丝不放心也烟消云散了。他想的很简单,儿女的小命几乎可以算是捡回来的,女儿还险些被化出家,如今只是学些医术,虽说医者贱业,不过女儿家,又不出头露面的,最多不过是为自己及家人调理身子罢了,总不至于真去坐馆接诊,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样好了,我师父在扬州有所医馆,师兄还在那儿,我写封信,请他每月,不,每旬派人去给我爹诊一次脉,这样不就好了?”黛玉想了片刻,自语道:“好吧!就这么办!对了,再给我师父写封信,叫他关照着些儿!”
      —————————————————————————————
      ①:引自坊间所传《癸酉本石头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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