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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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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伦丁王子这一生从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即使是艾伯特,在拒绝他的求婚和求爱时也是礼貌、委婉和有分寸的——他曾经并不这样认为,但和这所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相比,艾伯特都实在是非常礼貌、委婉和有分寸的。
兰斯不理他。他拒绝向卡特总管转达王子的任何意愿。
保镖(或者更应该称为看守)不理他。他们不让他下楼,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对他的任何言语——主要是威胁——都毫不理会。
比兰斯更低阶一些的仆人不理他。他们默默地给他送上午餐,然后又默默地消失了。一个小时之后,再默默地进来,默默地收走了那些完全没有动过的餐盘。
当然,卡特总管更不理他。他杳无音讯。
只有拴在花园里的那只狗,在王子观察逃跑路线时,仰起头冲他恶狠狠地叫了几声。
没错,就像有些读者们已经看出来的那样,王子殿下决定采取最简单最没用大概也是最难坚持的对策了——他要绝食。但绝食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一个聪明的、老成的、思虑周全的人至少还应该为自己准备一着后手。
殿下站在他的房间窗前,打开窗户,探头向外打量周边环境(那只狗正是在这时候发现他并向他吠叫的)。
他们在他的逃跑必经路线上放了一只狗。王子恼恨地想。但他随即又想到,即使是狗,也是需要睡觉的。他完全可以趁着这只四脚动物熟睡的时候逃亡。于是他决定忽视那只无礼的生物,专心研究他的逃亡路线。他被关在别墅的第三层,而这种古老建筑总是有着惊人的层高,所以他的双脚现在离开地面超过十米。好在每层楼的窗檐是突出的,楼层之间也有装饰用的浮雕,这些都勉强可以作为向下攀爬的着力点。
王子殿下有过一两次爬到大约十米高顶端的成功攀岩经验,但那是向上爬,何况他腰上还系着安全绳呢。向下爬可比向上爬危险多了。
王子琢磨了一会给自己弄个类似安全绳的设备,比如说就像故事里常写的那样,把床单撕成条结成长长的布索。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虽然床单他不缺,但他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能把这些布料撕扯开的工具。他第一次觉得王室用的床单质量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缩回身子,回头看了看他的餐盘,觉得逃跑这个主意还是就当B计划好了。绝食似乎要安全得多。
关于绝食这个主意他也考虑了好一会儿。尽管这些人对他无情又无礼,但范伦丁王子相信卡特总管从来没有接到过“就算他饿死也没关系”的命令。所以绝食这招至少可以让卡特出现在他眼前。他听说过一个人不吃饭也可以活上二十多天,何况一周之后还有重要的、伟大的国庆日庆典呢,王室绝对丢不起“庆典上出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第三王子殿下”或者“第三王子殿下不参加庆典”的脸(关于后者,因为全国人民都知道王子殿下搞砸了他的选妃仪式,还传出了和他的前任贴身男仆的同性绯闻,人们相信王室必然为此愤怒不已,所以为了掩盖王室内部问题,范伦丁必须出现在庆典上。这件事是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王子殿下都毫不费力地意识到了)。
思量再三,王子决定绝食是个不错的主意。相当不错,既安全又平和,还会很有效,除了有点饿得难受之外。但到了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开始不这么想了。
他没吃早饭,没吃中饭,也没吃晚饭。他已经将近30个小时什么都没吃了。
王子殿下第一次知道饥饿原来是这么可怕一种感觉。胃里有疯狂的虚火在燃烧,烧到他几乎无法思考食物之外的其他事物。他想在屋子里拼命地转圈,好像这样就能把胃里的怪兽落在身后一样。他同时又完全不想动弹,每一个动作似乎都会让他更饿上一分。
这只是第一天。他想道,他相信他是在用自己的胃这么想着的,后面还会有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哦不,只是第一天就够了!
绝食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绝对。
绝对!
绝对到王子开始认为逃跑才是个正确的选择。
当初他是怎么傻到把逃跑当作备用计划的?至少摔断腿也比饿死人要强。
一旦开始这样想之后,范伦丁越来越觉得逃跑是个好主意了——这可能部分因为他现在是在用胃思考而不是大脑。他的胃认为,现在正是实施这个好主意的最好时刻,他还没饿到手脚发软保镖们还没想到要守在花园里现在又是凌晨那只该死的狗应该睡着了。
他拉开窗帘,小心地、无声地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努力观察花园里的动静。下面亮着几盏路灯,他能看得见窗檐和浮雕的位置,以及他计划中的落脚点——一块柔软的草坪。他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那只狗,但也没听见狗叫,这说明这只狗同样没看见他。
看起来是个不坏的时机。
他爬上窗台,尝试着伸手抓住窗檐部分,还算合手。他又向下用了点力气,发现窗檐非常结实。
干吧,范伦丁。他对自己说,否则艾伯特可就永远不是你的了。
他钻出窗户,小心翼翼地、相当不雅观地抓着窗框慢慢向下移,整个身体几乎全贴在墙壁上了。他手脚并用地向下爬了一层楼,然后低头向下看。
他觉得脚有点发软。
王子安慰自己这是因为饥饿,而不是站在房间里看着地面和贴在别墅外墙上看着地面的景观差异所导致的心理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再度观察了一下逃跑路线。他现在正站在二楼的窗檐上,双手紧紧抠着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浮雕。这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安全绳,他需要安全绳!
王子一边在心里叽叽咕咕,一边小心地让左脚离开窗檐,曲起右腿,试探着让身体向下降。他的腿有点发抖,手也有点。
因为饥饿,他默念着,因为饥饿,因为饥——
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王子猛然一惊,左脚不受控制地撞在窗玻璃上。花园里的狗立刻大叫起来。
完蛋了三个大字还来不及横贯王子的大脑,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平衡。浮雕从他手里滑了出去,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人突然拎了起来。他本能地挥动双手想要抓住什么,而且中间确实抓到了什么,但这东西很快又从他手中逃走了。直到身体遭受了重重一击(他甚至没来得及搞明白到底是身体的什么部位被重击了),他才醒悟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墅里和花园里都开始骚动起来。他躺在地上,听见别墅后门打开的声音。狗一直叫得很兴奋。他觉得腿疼,背也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他吃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大概是花园门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担心地向后张望。当然,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保镖们轻易地追上了他。这群男人沉默地围着他,直到兰斯急匆匆地走进包围圈。
他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范伦丁——这是范伦丁在他脸上见过的最生动的表情。足足五秒钟之后,兰斯才叹了口气,说:“你赢了,殿下。”
医生站起来身来,对急匆匆赶来的卡特总管点点头。“我想除了一点擦伤之外,殿下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说,“但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小心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如果出现恶心呕吐的情况,请立刻叫救护车。”
“谢谢。”总管礼貌地要求兰斯把医生送回家,然后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范伦丁王子。
王子殿下觉得自己的腿在一抽一抽地疼。那可不是“一点”擦伤,而医生涂上去的双氧水也刺激得够劲。
“殿下,”总管说,“您今天的行为太过冒险了。”
你为什么不说今天,哦不,是昨天你绑架我的行为太过无礼呢?王子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
“我很遗憾可能不得不向陛下禀告这个事件。”
“很遗憾”,官方用语,意思是,我对此没什么感觉但我得做出无可指责的表态;“可能”,圆滑的政治辞令,暗示这件事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得不”,强硬的谈判词汇,表示没有让步的余地。
总结,这将是一场谈判。
王子殿下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谈判高手的,所以他像一个高手那样耸耸肩说:“随便。”
有什么关系呢?他尊贵的父亲大人还能干出比软禁更过分的事情吗?
接下来,总管先生就身为一个王子,什么样的言行才是正确的这个话题发表了大概十分钟的看法,中心思想是指责范伦丁王子的逃跑行为是不安全、不合理、不恰当的,是不符合国家利益的——考虑到他必须完整地出现在国庆典礼上(这也是兰斯向他认输,请来了卡特总管的唯一理由)——是有违一个王室成员的职责操守的。
“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是违法的。”王子殿下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有点得意洋洋自己如此善于抓住重点。
总管先生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和善起来,好像他真的是个非常亲切的好人一样。“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接下来他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指责(尽管相当委婉)王子殿下对他的前任男仆没有道理的迷恋和不体面的行为对国家利益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既然它们损害了王室脸面。
范伦丁愤怒地反驳道:“难道软禁一个王子就是无损王室体面吗?”
三分钟后,王子殿下发现自己提了一个蠢问题。因为他无疑又给卡特没完没了的洗脑演说提供了一个新题材。他不得不思考这是否正是总管的谈判策略,用没完没了的歪理和废话消磨他的耐心、精力和注意力。不不不,他必须主导谈判的方向。
“瞧,”他不礼貌地打断对方的演讲,“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让我见艾伯特一面,搞明白一两件小事,然后我就乖乖回来这里数星星,直到国庆日庆典结束。”
卡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让王子有点惴惴不安。像卡特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眼神都是体面的、常见的、易解读的(姑且不论解读正确的概率),一个古怪的、难以形容的眼神是不合适不应该的。
“殿下,您对艾伯特的迷恋是令人担心的。”
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去跳楼,这太疯狂了。王子觉得卡特的眼神是这么说的。可他又不是真的想去跳楼,三层楼的高度也不算特别危险。当然,傻瓜才会这么反驳。
“我必须见他一面。”范伦丁挺起胸膛,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直视他的对手。他希望这个眼神足够传达出“为了见艾伯特一面,比跳楼更可怕的事我都乐意做”的决心,并且,这是更重要的,足以骗倒卡特。
“为什么?”
范伦丁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扮可怜的好时机。一个高超的谈判专家应该专精各种手段,强硬和柔弱、紧逼和让步,采用合适的策略组合才能最大限度地达成目标。
“我只想去确认一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声音又软又轻,“我听到一些谣言,说艾伯特……”
他停下来酝酿气氛。
“有男朋友了。”卡特总管接着说道。
王子几乎要跳起来了。
“是的。”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总管,“我只想向艾伯特确认一下这件事,当面。如果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总管几乎是无情地说。
什么?!
要不是那“一点”擦伤,王子真的就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真的?这是真的?这句话从一个热爱传播八卦的贵族夫人嘴里说出来,和从王室总管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可差了八个数量级!
不,这是一句谎言!范伦丁随即又想到。难道卡特会告诉他这是假的吗?用来鼓励他继续自己“不合体面”的迷恋?
“除非艾伯特亲口告诉我……”
“殿下,”卡特总管转身离开床边,从几步之远外的高背椅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在接到兰斯的电话之前,我一直都在忙于处理一件尴尬的紧急事务。我并不想让您看到这些东西,出于对您的爱护和关心,当然。”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打开它,“可是您如此坚持……”
他拿着电脑走向范伦丁,“我想也许您应该看一看它们。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可能这样处理会更好一些。”
然后他把电脑递给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