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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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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接过电脑。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看到什么特别不体面的东西。艾伯特和不体面这个词一向是毫不相干的,可卡特说这是一件尴尬的事务,而王室的尴尬往往是与不体面是双生子。关于这个,范伦丁王子一口气可以举出好几个例子来。
他格外小心地,既急迫又不情愿地扫了一眼屏幕,发现屏幕上的那两个人似乎都是衣着整齐的,于是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们只是在吃饭,他想,吃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您知道,”卡特说,“自从三周前《火星报》擅自报道了一些您的事情之后,我和他们的主编进行了一些沟通。”
王子琢磨着“一些您的事情”是指他在婚姻方面更偏爱同性,还是指他在艾伯特家的楼下吹冷风,随即觉得八成应该两者都是。至于一些沟通是什么样的沟通可就难说了,因为在王室用语规范中,夸张的、极致的、激烈的词汇是要极力避免使用的。
“贝克主编同意,今后他们如果要报道非官方的王室消息,都会事先告知内务厅。”卡特冲着王子,或者更应该说,是冲着王子膝上的电脑点了点头,“两个小时以前,贝克主编打来电话说,他们即将在明天报纸的第二版上发表一篇新闻,标题是‘范伦丁殿下苦恋无果,梦中情人另寻新欢’。”
王子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这是一个品位多么糟糕的标题啊。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标题的重点并不在于品位。
“可这只是一张艾伯特和某个人吃饭的照片。”
“殿下,记者偷拍了一系列照片。”
范伦丁有点恼恨地继续看下去。照片大约有四五十张,起初照片上的艾伯特和他那位(相貌出众的)男性同伴只是正常地用餐,随后他们开始显出某种微妙的亲密感来,有三四张照片上他们头凑得挺近,有一张照片艾伯特甚至握住了对方的手。最后十来张照片背景从室内移到了室外,生动地讲述了一个艾伯特开车把他的男伴送回了家,并亲密告别的故事。
王子盯着最后一张照片,努力思考着他应该得出什么结论。现在他倒宁愿卡特给他的是一些确实不体面的照片了。尽管那些照片不会让他开心,可至少它们能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而这些照片呢,给了一丁点提示,却又不肯痛痛快快地说开来,就像艾伯特对他的求婚的态度一样暧昧不明,实在令人暴躁不安。
他抬眼看看王室总管,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又合上。
毫无疑问,卡特总管对这个反应相当不满意。
“殿下,这些照片都是今天晚上8点到9点30分之间拍摄的,照片上的另一位男士是外交部的一位低级秘书。我不知道您是否听到过传言,他们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了。”
总管先生停下来,等了大约两秒钟,好像他认为以范伦丁的理解能力,消化这几句话确实需要这么长时间一样,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顺便一提,今天下午,内务厅已经向泰若先生告知了您的去向,请您不用担心。”
担心?王子殿下挑起眉毛。要不是他的教养算是根深蒂固,他这会已经把电脑砸在卡特总管的脸上了。他干嘛不直接说“艾伯特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恰恰相反他很高兴没有你在一边碍事这样他才能与情人随心所欲地约会”呢?
卡特总管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向王子殿下,或者说,向他膝上的电脑点点头:“我想您不想要保留这些照片吧?”
王子把电脑还给他。他把电脑重新放回公文包里去,然后对王子说:“我很高兴看到您的反应平静,而且我也差不多说服了贝克主编,与第二王子殿下的新女友相比,泰若先生的小小恋情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闻,所以我想陛下没有必要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小插曲。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晚安,殿下。”
过了一会儿,兰斯进来问他是否还需要什么。范伦丁摇摇头,他要求兰斯关掉屋里所有灯,包括夜灯。男仆有点惊讶地动了动眉毛,但最终沉默地照办了。
范伦丁坐在床上,看着走廊流泻进来的灯光被房门安静地吞噬,直到房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很少有人知道,王子殿下相当喜欢黑暗,他甚至能从中得到安全感。尽管睡觉时他会和所有人一样留一盏夜灯,但那不过是为了方便。
当然,艾伯特是知道他这个小小的喜好的。
有一回他看完了一场令人赞叹的音乐剧,又和一群人在俱乐部里喝了几杯,回到家的时候,大脑仍然兴奋不已。
“您看起来度过了相当美妙的一个夜晚。”艾伯特对他说。那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艾伯特坐在起居室里,一边整理他的工作日记,一边等他回家。
“当然当然。”王子情绪高昂地说,“这部剧会成为一出经典,艾伯特,我向你保证,它会成为经典!有几首歌出色极了,哦,那些旋律现在还在我脑海里旋转。”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来吧,”他大步向音乐室走去,“我迫不急待要弹给你听了!”
“我确信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音乐,如果沐浴在晨晖下聆听它们,我相信会更加美妙的,殿下。”
“哦不,”王子叫道,“它适合黑夜。”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音乐室前了,推开门,大步跨进去。艾伯特紧随着他走进去,想要打开灯。
王子连忙转过身,“不,它适合黑夜。关上门,艾伯特。”
“什么?”
王子走到钢琴边坐下,打开钢琴盖,再次吩咐道:“关上门。”
艾伯特遵命了。但从关门的速度来看,他是不怎么赞同的。
“还有窗帘。”范伦丁指着室内唯一的光源,月光,说。
窗帘合上之后,音乐室陷入全然的黑暗。就像现在这样,全然的黑暗。
范伦丁伸出十指,呆呆地瞪着它们应该在的方向,好像只是为了验证他真的看不见它们,又或者想要在空气里再弹奏一遍那些旋律。
现在回想起来,那毫无疑问是一件蠢事。关了灯,关上门,合上窗帘,在黑暗里磕磕绊绊地弹奏一段从未弹过的旋律,然后艾伯特还要对此进行合适的夸奖,以使这些赞美之词不至于偏离真相太多。
事实上,艾伯特的原话是,“殿下,这确实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旋律,您说的没错,这首歌是有可能成为经典的。”
当时范伦丁不加思索地认为这是夸奖,可现在回想起来,艾伯特真正的意思也许是,“尽管您弹成这样了,我仍然能听出来这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旋律”。
这就是艾伯特。他的字典里关于委婉的篇幅足有一千页之多,而这些委婉多半都是用在批评和否定上的,就像他一直在委婉地表达,“殿下,我们不能结婚。”
这句话他其实已经说过一千遍了,范伦丁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听明白过。
哦,不,他听明白过。他从一开始就听明白了。可是什么让他认为这不是艾伯特真正的意思呢?或者说,是什么让他认为艾伯特一定会改变主意呢?
因为你不知道艾伯特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想道,随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埃琳娜早就提醒过他,艾伯特在和外交部某位秘书先生约会。艾伯特拒绝了他的求婚。艾伯特提前结束了与内务厅的合同。艾伯特去了外交部。艾伯特回家越来越晚。这一切连在一起看,事情是多么的明显啊。可他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放在一起思考过。
自从那个晚上,“让艾伯特成为王妃”的想法像闪电一样突袭了他的大脑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解脱、安心和兴奋之中。当然,那时候他只觉得解脱、安心和兴奋,现在才发觉它是莫名其妙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把艾伯特的意愿考虑在内。
他的大部分前女友在怒气冲冲离开他之前,都要吼一通他是个自私的、自我中心的混蛋之类的说辞。这一刻他突然认同了这个说法,并且决定改变自己。
他可以不那么自我中心。
他可以为别人考虑。
他可以为爱放弃的。
如果艾伯特想要爱别人,他可以不再打扰他。
多奇怪,他想,这是爱情吗?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