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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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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如果太过久远,就会让人忘记,就像衡岛元别已经忘记自己父母的样子,忘记自己弟弟妹妹的长相,忘记玉珠树是何时花落花开。只记得沉睡前最后的景象,是衡岛千万百姓的悲鸣,血将空气侵染的连呼吸都充满了腥味。只记得醒来眼前出现的,是一袭紫衣,一阵竹香。
衡岛元别停止了船琴,看着随香而来的师尹,一句义父卡在喉头最终吞了下去,“元别拜见师尹。”
师尹手上檀香轻拂而过,划开一道香风。“元别,今日雅狄王前来与界主议事,你随我一起前往。”
衡岛元别愣了一下,掌心紧了紧,“师尹,我……”
话未出师尹已看透,手搭上他的肩。
“我为你取名元别,是希望你告别过去,能够重新开始。”
“我已在慈光。”
师尹的手轻轻拍去他肩上尘埃,“元别,你终究是属于碎岛的,这么多年,你也该回去了。”
“……是,元别遵命。”
属于碎岛?那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戮,被铸就成婆罗堑的无辜衡岛百姓何曾有人认为它属于碎岛?
雅狄王,那是一张衡岛元别从未能忘记过的脸。白眉下蔑视的眼神投过来。
“许久不见了,雅狄王。恩……”雅狄王身边,沉目不语的男人引起师尹注意,“这位是?”
“在下棘岛玄觉。”拱手的动作,干净利落。棘岛玄觉身上文人和武者的气质巧妙混合在一起。
『丰神俊朗』是无衣师尹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感想,赞叹之余他自然也没忘记,属于碎岛的另一个传说。
“三千战而不坠的碎岛战神?玄觉之名,如雷贯耳,幸会了。”
“不敢。”
雅狄王抬手打断了往来的应酬,“师尹今日邀我前来,是为何事?”
“师尹恭贺昨日武评会雅狄王再夺四魌之冠,再来,是想与雅狄王对两境边境问题进行商议。”
“商议?若我没记错乃是慈光之塔先出兵侵犯我碎岛边境,才引来这连月战火。”
“此次战事,皆因司马擅自出兵而起,我已领界主旨意处治。”
一旁侍者捧上木匣,匣中静静躺着一颗头颅,雅狄王眉目不见半分动作。
“我又怎知这不是师尹找来的替罪羊?”
无衣师尹挥退侍者,莫可奈何叹道:
“雅狄王若是如此说,师尹我也无从辩解。但是慈光之塔有心议和,不知杀戮碎岛是否也愿意止戈歇兵呢?尤其今日,火宅动作频繁,雅狄王定也与界主一样,不想被他人得渔翁之利吧?”
“我碎岛兵力,何惧慈光与火宅?”雅狄王摸着长须,不愿善罢甘休。
无衣师尹将手炉掠过面前,嗅着香氛。“扩大军需总不是好事,若雅狄王愿意停兵,慈光可以百担神铁相赠,作为赔礼。”
“哦,”雅狄王挑眉,“这么重大的决定,师尹能擅自作主么?”
“这也是界主的意思。”
雅狄王自坐中起身,“既然珥界主有如此诚意,我杀戮碎島愿意与慈光之塔停战,还望慈光之塔紧守盟约,莫在挑衅碎岛之威。”
“这是自然。”
“师尹还有其他事情吗?”雅狄王带着棘岛玄觉,起身欲离。
无衣师尹将身后沉默数刻的衡岛元别推上前,“还有一事——此子乃是衡岛遗孤。”
听闻『衡岛』二字,雅狄王面色骤变,一时杀气直指向衡岛元别。
衡岛元别心中一惊,不由自主想往无衣师尹身后躲藏,但思及衡岛之仇,内心便莫名生出一股勇气,倔强地抬起头迎上雅狄王的目光。
“无衣师尹,衡岛罪责深重,故被屠灭全岛,而今慈光之塔窝藏衡岛遗孤是何用意?”
无衣师尹故作惊讶道,“我既然已将人带来这里,何来窝藏一说?只是觉得此子终归是碎岛之人,如何处置,还得看雅狄王的意思。”
“嗯。”雅狄王抬手起式,眼见一掌要向元别劈下,旁侧棘岛玄觉突然出手,挡下雅狄王的杀招。
“玄觉?”雅狄王困惑的看著棘島玄覺,不明白他的用意。
棘岛玄觉一步插入雅狄王与衡岛元别中间,拱手。
“王,衡岛所流的血已经足够多,原因到底为何,王与臣皆心知肚明。臣已不愿王或者臣的手上再造杀孽,此子不如由我带回棘岛抚养,也算是对衡岛的偿还吧。”
雅狄王收手望向元别沉吟片刻,“若他将来有意谋反?”
“那我当亲手杀他。”
“罢了,此子就由你带回吧。”
雅狄王挥挥手,仿佛要逃离什么,转身再不做停留。
棘岛玄觉半蹲下身,带着柔和的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衡岛元别瞪着眼睛,直盯着棘岛玄觉的眼,试图看出这个人眼底是否也隐藏着什么,却只一片澄明。
“我叫元别,衡岛元别。”
“我是棘岛玄觉,杀戮碎岛的摄论太宫,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如何?”
“这……”衡岛元别抬头看向无衣师尹。
无衣师尹还礼为应,“那此子,就交托于太宫了。”
“走吧,元别。”
“恩。”
×××
“数百年前,我就是乘着这船和雅狄王降临衡岛,一夕之前屠灭衡岛百姓。”
“我知道。”
太宫迎风昂首。
他还能回忆起这云海所有的景色是如何掠过眼前,只可惜看不到身旁少年如今长大的模样,才是最遗憾的事。
“元别,你恨戢武王吗?”
“屠岛一事,并非戢武王所做,我没有恨他的理由。”
摄论太宫轻声嗤笑,“元别,我这双耳只有一种东西听得真切,那就是人心。我说过,如果我养虎为患,我将亲手除虎,元别,别给我这个机会。”
“元别不懂太宫的意思。”摄论太宫的话使得衡岛元别心跳加剧,额角渗出点点冷汗。
摄论太宫抬手拍上他的肩膀。
“衡岛之仇,在我与雅狄王,与戢武王没有关系。他即位后盛礼参拜衡岛子民,将王室之罪孽铭于碑上,还衡岛子民清白,更答应我的要求将你升为伴食尚论,容许你重建衡岛。也许在你看来这还不够,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没有其他可以偿还的方法。”
“太宫,我并没有憎恨戢武王。”衡岛元别赶忙解释。
“是吗?那你可知前日王所言何意?”
“我……”
“元别,自小你就很聪明,你该明白很多秘密自己是否有与其相符的能力承担。此次王已不追究,但是这恐怕是最后的退让,若再有下次,我当真会成为衡岛灭亡的罪人吧。”
衡岛元别屈膝重重跪地,明了摄论太宫话语中的那份决断与不舍。
“元别谨记太宫教诲。”
“起来吧,风大,我们进去。”
“是。”
元别扶着太宫往船舱走去,太宫一路走一路叹息,“你们一个个,真是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