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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恩逝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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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夙莘在平台上看到执剑默然肃立的云天青和夙玉的时候,脸上不多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夙玉已经将望舒取下,与幻冥界之间的联系只剩下羲和一力苦苦支撑,骤然减半的光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夙莘掏出怀里的信号弹,还没有拔出拉环就被人击落,整个人僵在原地——云天青手中的剑尖稳稳地停在她喉头一寸之外。他的眼中漆黑一片,透过幽暗微弱的光线,夙莘只能看到他如墨的眉头紧紧皱着。
接二连三的惊吓之下,夙莘瞧着他和沉默非常的夙玉却倏忽轻笑了一声:“云师兄,夙玉师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夙玉艰难地抿了抿唇,轻声道:“小师妹,你就放我们走吧。琼华派已失仁心,我二人不愿再为虎作伥,参与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厮杀。此刻毁了剑柱,琼华与幻冥界的联系一断,这场纷争不日就可以结束……”
夙莘静了片刻,亦轻声问:“可是你们这么做……将剩下的众人置于何地?……我们杀了这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却连一个结果也没有么?”她的声音那样飘忽,像是在问夙玉和云天青,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原本如果我没发现你们,那也没什么,”夙莘苦涩地闭了闭眼,“只是既然让我看到了,就不能不拦一拦师兄和师姐了——大战当前,你们今日走了,弃师门于危难之中不顾,便是琼华的叛徒!——”她话音未落,整个人猛地往前一冲,擦着云天青的剑尖一掌向他胸口击去。
“夙莘!”云天青急忙疾退几步,但鱼肠剑锋利至斯,仍是在她的颈项间留下一道红痕,隐隐渗出血来。夙莘的攻势素来迅疾,一击不成,抽出火精剑斜里一挑将鱼肠剑打歪,左手迅速捏了一个法诀又向他的门面送去。云天青偏头一躲,夙莘的手腕却滑溜的好像泥鳅一样,轻巧的一翻转到他耳后,就向他后脑枕骨的风池穴打去。
云天青见她出手这般不留情面,心里也恼了,手下不再有所保留,弯腰闪过的同时,鱼肠剑轻轻一钩绕过火精剑的重压,脚下也不停歇,提气向后略开几丈远。他皱着眉,手中惊雷一式已经成形,可面对着小师妹却仍不免迟疑了片刻。
夙莘同他合作多次,对云天青惯用的惊雷的起式怎么会不熟悉?心下不免黯然,只是如今拦住他二人才是首要,她身形不过稍顿,一招“魔焰融金”随着她流仙裙广袖轻挥便向云天青和夙玉冲去——半空中极密的火云自二人头顶砸落,云天青急忙拉住兀自震惊的夙玉向平台下飞去。
“小师妹?!”夙玉站定,看着亦飞身追下的夙莘,终于把手中的望舒剑指向了这个自己熟识多年的师妹。夙莘的胸口亦起伏不定,肩头的抓伤早已迸裂开,染透了肩头雪青的薄纱,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师兄,师姐,跟我回去吧……掌门死于非命,玄震大师兄瞎了双目,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
“无需多说了。”夙玉亦红了眼眶,但仍沙哑着嗓子硬下心回她。
(二)
缠斗多时,眼看就要吵醒派中其他人,云天青最终对她用了一式“雷动九天”。天地间霎时雷光大作,将他们三人各异的神色映得雪亮,早已脱力的夙莘被震得胸口血气激荡,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卷云台上。她奄奄地伏在石板地上,眼前正对上一个琼华弟子死时惊恐睁大的双眼,这一刻与脑海中老兽死不瞑目的兽瞳重合在一起,直让人心神俱裂。
“夙莘!——”夙玉和云天青见她伤重,心中亦是急惶,只是刚才那一下实在动静太大,若此时不走,等众人赶来,只怕今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你们走吧。快走。”夙莘没有回头,仍逼着自己直视那双年轻恐惧的双眼。她怎么会不知道云天青夙玉他们说的有理?如果剑柱不断,那么琼华和幻冥界的这场噩梦只有到一方彻底毁灭才能终止,不知还有多少人要丧命于此……只是师门于她恩重如山,无论琼华做错了什么,自己都只能相随。
夙玉不过片刻错愕,闭了闭眼,转身就向后山奔去。云天青匆匆扫了眼远处逐渐亮起灯光的殿阁,走了堪堪几步又折返回来,蹲在夙莘身边将几颗晗灵果喂入她口中。夙莘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嘴里溢满血的铁锈味和药丸的苦涩,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推了云天青一把:“走啊!”
云天青低着头看她,瞧见夙莘眼中满满的泪光。最终他低声道了句“你自己保重。后会……无期。”追了上去。
(三)
后面的事情都像是恍惚中的一场梦。
夙莘依稀记得玄霄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问:“他们往哪儿去了?!”她张了张嘴,发出些破碎的音节“……山门”。
夙瑶颓然的坐在她病床边,“我们找不到夙玉和云天青的下落。宗炼师叔看着也不大好了……”
幻冥界最终得以离开是七天之后的事。翌日,夙莘拄着拐杖穿过正在打扫残骸的卷云台,看到广场边一副一副担架用白布蒙着,周遭围着的弟子小声啜泣。她仰头看了一眼这天的太阳,是极好的日头——只是这地下的境况却和十日前大不一样了。
触目所及,尽是残垣断壁;耳中萦绕,皆是恸哭叹息。昨日种种,譬如朝露,都随着这一场血腥的厮杀烟消云散,说什么穷三代之力白日飞升,什么修仙第一大门派,如今都像是一个笑话。她的师兄师姐呢,众人的掌门呢,还有这么多无辜惨死的同门子弟呢,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砰”两个小弟子抬着担架匆匆后退,猛地撞上了愣在人群中的夙莘,她步履一个不稳,原本虚虚踩在地上的左脚腕立刻就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而夙莘在瞬间的刺痛中回过神,朝两个面露不安的师侄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自己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太一宫走去。
(四)
太一宫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铺在光洁如镜地面上,和着熟悉的檀香让夙莘混乱的心绪稍稍镇定了些。
重光站在窗前,背影依旧挺拔俊逸。听到拐杖敲击地面“咚咚”的响声,他转过身,看到是夙莘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扯了扯。
“不必了,你的腿怎么样?”碍于伤势,夙莘刚想行礼就被一旁的小童扶住了。重光几步从窗边走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肿胀的左腿。尽管夙莘一再保证没事,但重光还是忍不住皱了眉——自己这个小徒弟,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伤,右肩的伤损了经脉,以后剑也使不灵便,左脚更是反反复复地遭罪,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等你青阳师叔回来再让他帮你看看,许是能好得快些。”重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自从夙莘过了十岁,重光便不再随便揉她的头顶了,按夙莘自己的话说“过了十岁便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个小丫头似的让人揉头顶心,会长不高的”。
夙莘望了望他的眼睛,乖巧地点点头。以往师父身上的白檀香味,说的话总是能让她安下心来,可这一次连师父的目光里也藏着疑虑和不确定,此时离得近了,她可以瞧见重光下巴上点点的胡渣,眼中细细的血丝,他明明是那么看重风度仪表的人。
“师弟!玄霄他——”青阳长老匆匆从正厅门疾步走进来,一贯和煦的神色难得换作了一脸凝重。看到夙莘在场,他脚步一顿,朝她点了点头。重光挥挥手,让夙莘先暂且退下。
等候在门外,夙莘不禁把青阳长老那句没说完的话和不同寻常的神色想了又想。玄霄?玄宵师兄那里出了什么情况,让一贯和蔼的青阳长老这般紧张,又似乎讳莫如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