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网》路书遥

3、第 3 章

　　三

　　一晃儿一个月过去了。
　　村庄的小河边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而喧哗。
　　一群村妇正卖力地用棒子敲打衣服，动作像磨刀一样又快又利索，似乎这是她们全部的依托。河面上飘着件件花花绿绿的衣裳。衣服在搓板上被任意地扭来扭去，毫无反抗之意。
　　“我说阿芝啊，你怎么也不多休息几天？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现在不养好以后是要落下病根滴。女人啊，自己要不体己自己，以后可没人体己你。”开口说话的是住隔壁的阿琏嫂，出了名的大嘴巴。
　　阿芝头也不抬，自顾着使劲地搓衣服：“能休息谁不知道休息啊，家里的活儿这么多，我不干还有谁干啊。”
　　“哎，你说这女人呐，一辈子图个啥呀？不就是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嘛？现在呢，靠老公，将来靠儿子。还没想明白咋回事，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你呢，现在就已经有儿有女，婆婆又待你好，将来就有依靠了。至于阿翔嘛，虽然脾气是暴躁了点，不过你说有几个男人脾气那么好的？男人啊一旦岁数大了，性子就慢慢收敛了，”她顿了顿，继续念叨：“俗话说的好啊，‘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多忍忍也就过去了。你看我那口子，还不是傻傻的挣不了几个钱，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样不是要我操心？要是嫁不了家里条件好的男人，咱们啊就得认命，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儿。”
　　“阿琏嫂啊，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也比我强多了。再怎么说，刘二待你也是极好的，既不赌钱也不抽烟，田里忙活完了，回到家还会帮帮你的忙，我家阿翔有他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我看呐，咱也不用争。这里命最好的要数黄姑娘了，”阿琏嫂笑嘻嘻地瞅着一个身穿大红棉袄，脸蛋红扑扑的胖姑娘，她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着。
　　“你呀福气好，嫁给了王七，这辈子还愁啥？虽说咱这地方还是农村，可王七家里多有钱呀。用不着自己天天干活。只要呆在家里头，伺候好婆婆、老公，明年再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还不过得舒舒服服的吗？你婆婆到时还不是像疼宝贝一样疼你？”
　　胖姑娘微笑着听着，红扑扑的脸蛋越发红了，连忙说：“话说远了，这事儿没准的。”
　　“呵呵呵……瞧，还害臊了，哈哈哈！”胖姑娘拘谨扭捏的表情引得周围的村妇都笑了。
　　“阿妈，阿妈！阿婆叫你回去吃饭哩。”老远地，昊昊扭着两瓣小屁股一撅一撅跑过来。他虽然只有四岁，但也已经可以叽里咕噜说一堆话了。
　　“呦，是阿昊呐，这小子这么小就能说会道，像你。”阿琏嫂眼里满是笑意地瞅了眼小男孩，“又跑哪儿野了呀？瞧你那小脸，脏兮兮的，让你阿妈给你洗洗，”这时昊昊早已跑到他阿妈身边了，阿芝正拿着一块小布给他擦脸。
　　她继续说：“阿芝呐，你看阿昊多乖啊，将来你就靠这个儿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呵，我可没奢望他有大出息哩，只要他将来啊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忙。”阿芝弯着腰收拾好洗净的衣服，牵着昊昊的小手回去了。
　　一进家门，就看见婆婆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女儿坐在小凳椅上轻轻地摇着。
　　“哎，这娃大概又饿了，这么能吃怎么养得起啊。”阿芝边抱怨边从锅里打了碗稀饭，拌着菜汤喂小女儿吃。
　　“这娃怪可怜的，你的奶水不足才喝了几天就断了，奶粉这么贵又没舍得给她买，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阿婆叹着气说。
　　“阿妈，您就甭操那份心了。这都是命啊。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投错了胎。”婆婆一脸忧愁地看着嗷嗷待哺的女婴，无奈地摇摇头。
　　“你阿爸还没回来吗？”
　　“你阿爸一大早就到南园干活去了，现在大概快要回来了吧。”
　　老妇人略有些焦急地伸长脖子往门外看，赶巧一老人伛偻着身子，沾满泥巴的开裂的脚丫光着踩着地，单肩抬着两筐菜进来了。只见他头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一对深陷的眼窝镶嵌在长方形的脸上，眼珠子有些浑浊不清。蓝色的衬衣敞开着，露出黝黑却干瘦的胸膛，肋骨根根分明。他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把大篮筐抬放到墙边，用枯树皮一样的手去拭擦脸上的汗水。
　　“阿爸，回来啦，快吃饭吧。”阿芝上前帮阿公卸下肩上的农药瓶罐子。
　　“小昊、小彤吃了没啊？”
　　“嗯，他们都吃过了。”
　　“天翔回来了没？”
　　“没呢。”
　　“哎，这个混帐东西！一定又跑到哪里赌钱去了！这个孽子啊！真的是要气死我啊！”老人不禁重拍了下桌子，一脸的怒气，手上的青筋随之暴突起来。
　　“好了好了，老头子，别动气了，身子要紧呐。他以后会慢慢变好的。”老妇人劝慰道。
　　吃完饭后，阿芝又去弹棉花了。公公婆婆也忙着把运回来的橘子堆到储藏室里，明儿个一早就得抬到集市上去卖。阿芝用一块粗布裹住周彤缠在自己背后，又叮嘱儿子在一旁玩儿，然后开始弹棉花机上忙活开来了。在棉花机上机械地重复着一上一下的动作，不一会儿原本白皙的脸上就渗出了汗，混着红红绿绿的棉絮，也顾不得擦一下。
　　几个小时持续干下来，阿芝浑身酸痛得不行，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休息会儿。突然觉得背上湿漉漉的，就知道周彤该换尿布了。解开脏兮兮的尿布，发现周彤的屁股红红的，也没在意，换好后就把她放到一旁的席子上，自己继续干活儿。
　　“他妈的!这些人真不是东西，老子真是倒霉透顶了！总有一天老子会把那群王八羔子踩在脚底下!”
　　一听到这声音，阿芝不禁打了个寒战，每次天翔在外面赌输了钱或喝酒后回来就会把她当出气筒，对她又打又骂。
　　果然，天翔只冲进门来，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打了碗剩饭，和着点菜，狼吞虎咽起来。这时，周彤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阿芝也没去理她，仍在干活儿。周彤越哭越厉害，天翔紧皱着眉头，显得极其不耐烦。
　　突然，他“哗”地扔下碗筷，大声吼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这一吼吓到了周彤，她哭得更厉害了。天翔更加不耐烦了，随手拿起一个枕头闷住周彤，周彤的哭声微弱了许多。恰好老妇人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急忙上前抢过枕头，大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她可是你亲闺女啊!”
　　老妇人抱起女婴，周彤哭得就像断了气一样，小脸涨得紫青紫青。老人越看越伤心，不禁老泪纵横。
　　阿芝听到哭声，连忙赶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她看到婆婆抱着女儿在一旁哭，马上猜到了七八分。忍不住鼻子一酸，呜咽起来：“你干脆逼死我们娘俩好了！我们要都死了，一了百了，也用不着遭这样的罪了!”
　　“你这个婆娘，整天这副鬼样子给谁看啊？！你想死是吧老子就成全你!”说完，对准她的脸就是响亮的一巴掌，阿芝立马倒在了地上，头欲裂般一片空白，大大的巴掌印落在了她娇嫩的脸上，嘴里流出了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天翔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冲上去一拳一拳地重重地打在阿芝脸上、身上。
　　老妇人见状，急忙欲将他拉开，哭嚷道：“住手！快住手！你这个逆子呀!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没人性啊！你要打干脆连我也一块打死好了!”
　　“他妈的欠奏!”他全然不顾老妇人的阻拦，被拉起来后变本加厉地狠狠地揣了阿芝几脚，阿芝捧着肚子“嗷嗷”地直叫，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来。
　　“畜生啊!你干脆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我不活了啊！”老人尽力用身体护着阿芝，“天呐，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天啊！”
　　此时的天翔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猛地将老妇人一推，继续狠命地一拳一拳重重地落
　　仍趴在地上的阿芝。
　　“畜生啊!畜生啊!救命啊……救命啊!!!”老人边哭喊着边爬过去试图用身子护住阿芝，
　　不幸也被踹了几脚。老人的哭喊声引来了隔壁邻居。他们急忙把天翔拉开，阿芝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快叫人赶紧去叫医生来啊!快啊！”老妇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当阿芝从昏迷中醒来，缓缓地睁开眼时，模模糊糊中看到阿妹的脸，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上像有万千条虫子在咬一般隐隐作痛。
　　“阿姐……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这个叫阿芝“阿姐”的一小姑娘（叫阿雅）轻轻地叫唤着她，眼圈通红通红，“你醒来就好了，吓死我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阿芝呐，我们家对不住啊。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静养几天吧。家里的事你也甭操心了，还有我呢。”老妇人握着她的手说。
　　“阿姐，你要快点养好身体。我把周彤带到阿妈家里住一段时间，行不？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你不用担心。”
　　阿芝望着婆婆，又望着阿妹，只觉得心痛难忍，无声地点点头，流下泪来。
　　阿雅抱着周彤，把她带回了阿妈家。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周彤时，是在周彤刚生下来才一个来月的时侯，她去大姐家玩儿。
　　“大姐！”阿雅老远就喊起来。
　　“是阿雅啊，你怎么来了？”阿芝笑着说。
　　“阿妈让我给你带点东西来，”说完，她递给阿芝一袋东西，她看着在浴盆里的婴儿，就问：“大姐，这是谁家的娃呀？”
　　“呵，是我的。”阿芝淡淡地回答。
　　她这才知道大姐刚生了个女儿，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说：“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阿芝抿了下嘴，说：“小丫头嘛，有什么好说的。”
　　就像阿妈重男轻女一样，大姐也继承了阿妈的这种想法。
　　“谁说女儿就不值钱了？女儿不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阿雅有点不高兴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进屋去，姐给你煮碗面吃。”阿芝把婴儿从浴盆里抱起来，裹在布里。
　　“姐，给我抱抱吧。”阿雅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轻轻地拍摇着。才一周多岁的周彤长得十分可爱，浑身雪白雪白，粉红的樱桃小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她睁大眼睛看着阿雅，张开嘴巴开心地笑起来，形成了一道月牙儿。阿雅抱着周彤，心里有点酸酸的：女儿就真的这么不值钱吗小彤长的多可爱多讨人喜欢呀，只可惜生在了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她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命
　　到了傍晚，阿雅要回去了，对大姐说想带周彤去阿妈家玩几天，可不可以？
　　阿芝同意了。
　　阿雅抱着周彤，坐上过路的一辆牛车回到自己家。阿雅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女，天天陪着她，哄她逗她玩儿。虽然她自己才十一岁，但已经很会照顾孩子。她每天给周彤洗好澡，穿上干净的衣服。夏天很热，家里没有电风扇，她就边摇着扇子边讲故事哄周彤入睡；阿妈家虽然也很穷，经常吃不饱饭，甚至有时要挨饿。但她总是让周彤先吃饱，难得有水果吃的时候，她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口咬下来塞到周彤的嘴巴里喂她吃。看着周彤咀嚼得津津有味，她就觉得特别开心，但心里头仍觉得对不住周彤：这孩子一出生就没喝过几次奶，连奶粉也没喝过，到现在几乎每餐都是稀饭拌点白糖吃的，居然还能活下来，也许连老天爷也可怜她吧。
　　一到了晚上，阿雅就会给小外甥女讲故事。虽然她知道周彤肯定听不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彤每次听故事的时侯都特别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好像听懂似的。周彤后来一直都特别喜欢听故事讲故事，估计是那时候悄悄种下的吧。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月，阿雅要准备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了。虽然这学上的是断断续续，但是每次只要有去学堂的机会，阿雅就分外精神抖擞，笑得一脸灿烂。那几公里外的学堂虽然一路上极其难走，但对她来说，一路上美景不断。她自己也算不清楚在学堂里呆的时间有没有超过两年？因为大多数时间还是她自己拿着书来看，有时也会问问两个阿哥，他们总会告诉她。阿妈说过如果她考不上，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家里头干活赚钱了。
　　可她是多么想上学呀!她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村子里，然后任由父母做主，把自己许配给一个陌生人，过着像大姐那样一点也不幸福的生活。当初阿爸阿妈坚决不同意她去上学，可她一看到两个阿哥背着书包去学校了，就忍不住跟在后头，自以为躲得很隐蔽，可每每被阿哥发现，阿哥就带她去了。只是阿哥坐教室里头，她就扒在窗台上，看着教室里坐着二十来个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破旧的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听老师讲课。那个老师年纪已经很大了，花白的头发，总是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衣服，但阿雅觉得他的眼睛里装着很多学问，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家里很穷，阿妈身体又差，连续生了七个孩子。大阿哥去了城里读书，成了村里头第一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转而去读师范。因为当时师范院校不用学费，还有补贴。毕业后，他分配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的中学里当语文老师。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英俊的脸孔，清瘦的身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装着别人无法读透的深意。刚工作不久，他便带着二弟、三弟，甚至和二妹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在自己身边读书。
　　长兄为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他是懂的，同时认为理所应当地默默地承受着。阿芝是长女，一边干活一边照顾家里弟弟妹妹们。眼看着弟弟妹妹们一天天长大，个个都吵着要读书。阿妈一开始因为家里困难只让三个儿子去上学，阿芝和另外两个妹妹都只能在家干活，维持生计。两个妹妹死活不肯，又哭又闹阿妈也没让去。阿芝自己当然也很想去，但是她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着两个妹妹绝望的样子，阿芝心里特别难过，一咬牙说：“家里的活儿我干，让两个阿妹也去上学吧。”
　　阿妈最终拗不过她们，只好默认了，说：“能读多少书就读多少吧，读不下去就回来。”
　　阿雅可高兴坏了，但阿妈又另外提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条件——她必须每天保证弹一百筒的棉花才可以去学堂。虽然她知道这会很累，但毕竟可以去上学了，任何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从大姐嫁人后，家里的活儿几乎就都归她干了。三个哥哥和二姐在上学，而最小的阿哥因为实在养不起只好过继给别人当儿子。当初其实本来是要把她送人的，但因为她是女孩，况且她再大点就可以帮忙干活儿了，人家当然想要儿子就只好送走小阿哥。
　　小阿哥只比她大两岁而已，乖巧伶俐，很是惹人怜爱。送走他那天，阿爸阿妈嘱咐阿芝把一小小的钱袋子拿给小阿哥，又给他收拾出了了简单的几件衣服和一些路上吃的干粮。小阿哥一步三回头，两只小手一直不停地磋着眼睛，可怎奈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出来，肩膀因为抽泣一耷一耷地耸着。只有阿爸在门口目送他离开，阿妈和兄妹们则被关在屋子里头，反锁上门。阿妈在里屋不住掉眼泪，哥哥姐姐们知道发生什么事，眼圈都红红的。阿雅心里头也是明白的，透过门缝看到小阿哥越走越远，就害怕起来，使劲地敲门，又去拉二阿哥的手，抽噎道：“不要送走小阿哥！不要送走小阿哥啊！咱们把他叫回来吧！”又去拉住阿姐的手，阿姐也只是低着头落泪。
　　阿雅简单地收拾了下周彤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她打算把周彤抱回给大姐。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抱着一个女婴，跌跌撞撞地走了那么远的坑坑洼洼的小路。
　　快到大姐家的门口了，她迫不及待地喊道:“大姐……大姐……”
　　阿芝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赶忙下楼去开门，看到小阿妹抱着女儿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口，脸颊冻得通红，又吃惊又心疼，她抱过周彤，说：“阿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啊赶紧进来吧!冻坏了吧？”
　　“大姐，阿妈说我可以继续读书了!”阿芝的口吻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
　　“是吗那家里的活儿谁干啊”
　　“还是我和二姐干。我只要每天早上早点起来先把活儿干一些掉，下午放学回去再把剩下的活儿干完。我和二姐商量好了，我们轮着做活儿!”
　　“哎……”，阿芝叹了口气，“要这样那你可要受累了……”
　　“不打紧，只要能上学，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阿雅的眼里满是坚定。
　　阿芝没有再言语，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阿姐，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姐夫还打你吗”阿雅小心翼翼地问。
　　阿芝苦笑了一下，“习惯了”，停了停，又说:“阿妹啊，你要好好替阿姐念书，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念书的机会了，一辈子只能呆在这里受苦了。你还有机会，你一定要争气啊!将来分配了工作，吃上公粮，自己能养活自己，就不用像姐一样活了，知道不”
　　“阿姐……”阿芝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说:“我晓得的。阿姐，你看，周彤真的很乖呀。呵，她跟我这些天，都不哭不闹呢，可听话啦。”
　　阿芝凝视着周彤，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像是对阿妹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娃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能养活就养活，要养不活也是她的命。”
　　“姐……你别这么说。”
　　“阿妹，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人能怎么活啊都是命中注定的，姐到这个份上只能认命了。而你不同，你还有希望，将来千万别像姐一样，知道吗”
　　“姐……”
　　不知不觉天黑了，阿芝嘱托同村的一赶牛车的老伯送阿妹回去了。
　　没料到，阿雅初中才读了一年，家里因为又借了不少外债，阿妈让阿雅先不要读了，回家帮忙干活。阿雅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暗地里偷偷地哭了又哭，常常望着书本发呆，还会不自觉地拿起短短的铅笔头，在皱巴巴的已经被写了又写的稿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为此，阿妈甚至还恼怒地将书本撕掉，大声训斥道：“读什么书？饭都吃不饱了还想着读书！？”
　　她只能绝望地掉眼泪，想自己一辈子难道只能这样了？
　　“小妹，赶紧收拾下东西，跟我去读书！”三阿哥一脸兴奋地对阿雅说，“我就在那桥头边等你啊！你快来！”
　　“你别骗我了，阿妈怎么可能答应让我去读书呢？”阿雅不相信地说。
　　“谁骗你了，真的，二姐不读书了，你去！”
　　“真的？”阿雅依旧半信半疑。看着小阿哥坚定的目光，她终于还是相信了，“我马上收拾去！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阿雅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上去，拿了几件衣服塞到一个袋子里——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出了门，一路快跑，生怕被阿妈发现。才跑了一会儿，果然听到阿妈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死丫头！你跑哪去！你敢再跑就别给我回来了！”
　　阿雅哪敢停下来，只是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地逃，本能般地逃跑，她实在太害怕阿妈追上来，把她捉回去，回到那个日日夜夜响着”嚓、嚓、嚓”棉花机的声音，那个看不到一点未来的家里。她不愿重复着阿妈或大姐的命运——一辈子呆在农村里，生一堆孩子，一家子裹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被贫穷日日夜夜折磨着。
　　飞出这个山窝窝，逃离这个贫穷的农村是阿雅唯一的愿望，而读书是她唯一的途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两个月，有一天阿爸来到学校，阿雅害怕地躲了起来。
　　“小妹，阿爸来看你了！”三阿哥找到阿雅。
　　“阿爸是来抓我回去的吧？”阿雅惊恐地咕哝道，“不！我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
　　“不是，阿妈让阿爸给你送衣服来了。”
　　“真的？”
　　“真的。”
　　被三阿哥硬是拉到阿爸面前，阿雅不敢正视阿爸，低着头，像是犯了天大的大错。
　　“阿雅啊，怎么连阿爸都不叫？你阿妈已经不怪你了。她让我来跟你说你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听阿哥们的话。”说着，把一包裹塞到她手里，轻轻地拍了两下阿雅瘦弱的肩膀。
　　就在那一刻，阿雅的眼泪决堤了，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书读好！一定要考上去！将来一定要吃打上公粮！
　　老天不负有心人，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很争气，一个个都读了出去，飞出了这个山窝窝。三阿哥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阿雅和二阿哥考上了同一个卫校，毕业后直接分配到镇医院去工作，从此走上了和周彤母亲完全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