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网》路书遥

4、第 4 章

　　四

　　晴朗的中午，街坊邻居看到阿芝抱着周彤坐在自家门口喂她吃稀饭，就走过去闲聊。
　　“呦，小彤回来啦！”
　　“哇，长得真俊呐!在她外婆家呆了一段时间变化这么大，养得这么白白胖胖的，呵，真是个美人呸子呦。”
　　阿芝笑了笑:“长得好看又怎样，还不是受穷的命.”
　　“话可不能这么说，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呢。”
　　“她有这么好的命？难说。”阿芝淡淡地说。
　　有一阵子，周彤突然咳嗽得很厉害，整日整夜地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阿芝抱着周彤去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小诊所看病，挂了一个多月的大瓶也不见有太大好转。周彤原本就很小的脸就变得更加面黄肌瘦，好像只有刚生下来那么点儿大。
　　阿芝看着女儿，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也不见好，钱也花了不少了，该怎么办才好啊？”随即又无限哀怨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就没选户好人家投胎呢？啊？”
　　就在周彤生病期间，阿芝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就更没有时间照顾周彤了。大家都以为周彤大概是养不活了，然而又过了一个多月，她居然还活着，只是人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渐渐地，病情也居然一点点地缓和了。
　　当时正是计划生育施行得风风火火的时候，阿芝考虑把孩子拿掉。已经有一儿一女了，再要一个恐怕似乎没有必要，更何况家里经济这么困难，多养一个孩子只是增加负担而已。她把想法告诉婆婆和阿妈，但她们都坚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念叨说：“多一个孩子不就多几口饭吗？每个人省一口就有得他吃了。都说多子多孙多福。孩子怎么能不要呢？”
　　的确，这样的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阿芝被轻易地说服了。为了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她不得不东藏西躲，不让计生委员会的人抓到。终于熬到临产那天，原本还是想在娘家生产就完了，可这次似乎特别不顺利，过了八个小时了孩子还不出来。产婆说必须要送医院了，否则难保大小平安。家人慌慌张张开着家里的拖拉机，把她载到镇上的医院。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产房里响起了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婆婆可乐坏了，可阿芝却愁眉不展：这孩子不知道还有多少苦难在等着他呢 。
　　眨眼间，周彤已经三岁了，开始会说不少话了，虽然有点结结巴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只小鸭子似的，红扑扑的圆脸经常挂着长长的鼻涕。最常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小连衣裙，西瓜发型中间顶着一朵大大的红花。怪讨人喜欢。
　　这三个孩子穿的衣服都是阿芝自己去找些布料来，用缝纫机亲手做的。小孩子一穿上新衣服，就特别开心，她自己看着，也是难得的舒心。
　　无聊的时侯，周彤喜欢到鸡窝旁边转悠转悠。一只大母鸡警觉地探出脑袋四处望望，然后昂首挺胸地一跺一跺地走出鸡窝，后面叽叽咕咕地紧跟着一群小鸡。很有节奏地啄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不时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见没啥异常就又继续自顾自地啄起来。周彤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么有趣的一幕，觉得特好玩。一高兴起来，突然冲到最前头，开始追逐这群小鸡了。鸡群显然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就乱了套，扑腾着翅膀欲欲试飞，怎奈力不从心，只能四处乱蹿。母鸡也“喔喔喔”地直叫唤，似乎想喊住这只小鸡又顾不上另一只了。周彤可不敢惹母鸡，只敢去追小鸡仔们。没想到，居然来了只大公鸡！看见一家子如临大敌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追周彤！周彤吓了一跳，掉头就跑，直到跑进屋里了，那只公鸡才不继续追。
　　又有一次，周彤看到母鸡屁股下面突然挤出了几只小鸡仔的小脑袋，一半的身子还在鸡蛋壳里头，毛茸茸煞是可爱。她就突发奇想大概把鸡蛋放到屁股下面就能够孵出小鸡了。于是，她偷偷地拿了一只鸡蛋，飞快地跑到自己的小床上去，盖上厚厚的被子，把鸡蛋放到自己屁股下，连脑袋也闷住，心里默念着：“小鸡小鸡快出来，小鸡小鸡快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又闷又热，实在受不了了，就钻出脑袋透几口气，反反复复这么几次，小鸡就是没出来。她终于泄了气，一脸不高兴地下楼去找阿婆，嘟着嘴对阿婆说：“阿婆，为什么小鸡孵不出来？”
　　阿婆看到周彤手里拿着一枚鸡蛋，听到这样荒谬的问题，不禁“咯咯”地大笑起来。
　　周彤更不高兴了：“为什么母鸡能孵出小鸡来，我就不可以？”
　　“傻闺女，你要能孵出小鸡那还要母鸡干啥？”阿婆被逗乐了，“好了，阿婆煮个水煮蛋给你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一听到有鸡蛋吃，周彤立马把孵蛋的事抛到脑后了。
　　周彤拿着水煮蛋，去找阿妈，她想给阿妈吃一半。走进阿妈的屋，看到阿妈呆呆地盯着镜子发愣，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她的脸上肿肿的，露出皮肤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周彤知道阿爸又打阿妈了，吓得站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突然，一个念头从阿芝脑海里冒上来，她冷冷地干笑了一声，说：“小彤，你过来。”
　　周彤慢慢地挪移过去。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说：“小彤啊，阿妈去当尼姑了，你要不要陪阿妈一块去啊？啊？”
　　周彤睁大眼睛看着妈妈，一脸茫然，她并不明白阿妈讲什么，口齿不清地回答道：“阿妈要去哪里？小彤也要跟着去哪里！”
　　阿芝的眼泪终于“唰唰”地流下来，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起来。她真是想这么做啊，就算是去当尼姑也比现在强吧。
　　可是，最终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心里变得一片死寂，一想到三个年幼孩子，她实在于心不忍，她只能为三个孩子苟活着。
　　直到周彤四岁那年，阿芝的好姐妹阿青来找来她，提议两人一起到小镇上做点小生意，怎么也强过在这里长年累月地弹棉花，不知何年是个头。阿芝整整想了一天，她实在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她要出去！即使不能赚到什么钱，还能比现在更糟吗？至少可以躲过丈夫隔三差五的毒打。
　　于是，她跟婆婆说她想去镇上赚钱，打算把两个儿子也带去，求她先帮着照顾周彤，等她在镇里安定下来后，马上就回来接周彤。她知道天翔绝对不可能同意的，所以决定偷偷地走。老妇人先时怎么也不同意，阿芝哭诉道：“阿妈，你知道我在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就是不想让三个孩子再过这样的日子。到了镇里，我就去摆地摊卖衣服，赚的钱肯定比现在多。孩子又可以在那里上幼儿园，上小学，比在农村里强多了。求求你，就就让我去试试看吧！要实在干不下去，我肯定要回来的。”
　　“那天翔怎么办？”老妇人迟疑地问。
　　“你知道他的脾气的，他要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我先去那安顿好，不多久一家人都过去。再说我的兄弟也会帮我的。”
　　看着阿芝如此坚定的态度，老妇人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她的，只好默许了。
　　到了夜里，趁丈夫不在家。阿芝收拾好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衣服，叫了辆三轮车连夜赶到镇里去，先住在阿青家里。
　　老妇人拉着孙女的手，望着阿芝带着两个孙子渐渐消失在远方，周彤大叫：“阿妈……阿妈……你去哪，带我去！带上我啊！”却被老妇人紧紧抱在怀里。
　　阿芝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拉着另一个坐在车上，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