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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五石六鹢 ...


  •   第二日,天色方明,罗谨便醒了。他昨夜极晚入睡,也不知为何清晨便了无睡意,心内彷徨若有其事。却又不知何事。他披了薄衣坐在窗旁,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得多久,有人笃笃敲门,罗谨蓦然惊醒,回头一看,却是遗香笑盈盈推门而入。
      “这么早便起了?昨晚睡得好吗?”罗谨站起来迎向她,脸上也是淡淡笑意。
      遗香眼睛转着审视他一回,笑答:“好,当然好。不过你好象睡得不太好,怎么比我还早起呢?你可是有伤在身啊。”
      罗谨避开她的目光,淡道:“我惯于早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伤,早好了,不碍事。”
      遗香点头:“仇家小子倒把你照料得颇好啊。怎样,你这些日子过得开心吗?与他进展如何?”
      “遗香。”罗谨皱了眉头,“我已说过,仇远流虽然强武高智,但性情古怪,兼且身份不同一般,断不是好相与的。你想要降伏收顺了他,只怕还得从长计议。”
      遗香听他绕开了自己前面的问话,也不介意,只笑曰:“我自然知道他不好掌握,但谁叫他喜欢了你——你瞪我作什么,这事明眼人一看即知。他既喜欢了你,那将他收为我用,也并非毫不可能。”
      罗谨冷哼出声,拂袖不悦:“你还是打的这主意,要我去引诱了他么!”
      “我倒想亲身上阵,可惜人家中意你。况且我并未要你引诱,我只要你善加引导。”遗香笑颜如花,“仇远流这样痴情种,喜欢了谁必然一心所系,疼着念着,惟他是命言听计从。你不必委屈自己怎样,只顺势拉他一把就可。当初我这么说,你虽不赞同却也并不反对,怎么今天竟然发怒?”
      “……你可是舍不得他?”
      罗谨沉默如山,缓缓看了遗香一眼。遗香轻掩小口,惊道:“那罗息怒,香儿知错了。”语毕笑不绝口。
      罗谨看了她笑得风情万种花枝乱颤,并不生气,轻言慢语:“香儿,你怕是小看了仇远流。你道他痴情,却怎知他不是故作假意?即便他果真痴情,也绝非迷心丧志,主见不再的昏庸之辈。你还是打消念头罢。”
      遗香止了笑,定定看着罗谨,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疑心太重。你本来是那么一个狂洋恣肆之人,恃才傲物什么都不放在眼内。怎么十年了,你越发重了心思?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你,我似乎也不是我了。”
      罗谨无言,半晌,淡淡道:“我从来便是我,我虽然狂纵,却不愚蠢。江湖险恶,勾心斗角。我自问心无愧,为我所为,别人却不是个个如此。他们既要打扰,我便除之而后快。遗香,我没变,特立独行惯了,对旁的总是不欲亲近,多有戒备。”
      “你不用多说,我还不知道你吗?”遗香转了眼,不再看他,“你以前也是难以接近,这十年将养得越发离谱了。你总是这样,就不怕他伤心吗?”
      “他?他是何人?他人伤怀,与我何干?”罗谨起身,踱步门外,伫立廊上。
      遗香巧笑趴了窗棱,对外说道:“真的吗?昨天席上我可见了,他那样一个人,竟然郁郁寡欢,笑颜不复,似乎从谷口遇见我就失了常态。你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压根没发现?”
      罗谨回头,长指一伸点了她额头:“你呀,想得未免太多。”
      二人相视而笑,换了话题侃侃而谈。时间须臾即过,不觉间天光已大亮。长廊头响起脚步声,一人犹犹疑疑走来,二十来步距离却似走了泰半时辰。
      来人见了罗谨遗香隔窗畅谈,远远停步,正是远流。他看了罗谨一眼,低下头去,声音恭谨内敛:“罗先生,香姑娘,早。早膳已备好,两位请移步。”说罢他拱手行礼,略站了一站,随即转身走了。
      罗谨无言,眼角一跳,一手背在背后,无有动静。直到遗香出来,叫了他同去用膳,他才缓慢迈了步子。
      这一日,远流较之昨日更加少言寡语,凡遇了罗谨必然低眉顺目。两人相对无言,竟然大是生疏尴尬。只把谷靳月瞧得莫名其妙,遗香看得连连摇头。
      到得晚间,遗香终于按捺不住,寻到罗谨房内,关了门直盯着他,却不说话。
      “怎么?”罗谨无法,自去倒茶——这茶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换过,往常都是远流亲力亲为,借机多与罗谨相处。今日却不见他过来,还以为他“忘记”了,不想隔时来看,茶总是清香温热的。不知谁人换过?又是怎么样专瞅了主人不在时悄然换过?
      遗香接了罗谨递来的茶,并不客气,开门见山:“你们很不对劲,相处将近一月,彼此就是这种态度吗?你又做了什么,让那小子难过了?”
      “你倒关心他,不如自去问他。”罗谨只顾喝茶,“我却没做过什么,你问也是白问。”
      遗香冷笑:“你还是介意他的身份吗?身份他并不能选择,你为什么非要责怪他。”
      罗谨摇头:“我并非责怪,只是他的身份委实特殊,加上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我不能不防。”
      遗香再笑:“你既然说是巧合,便该知道偶然之事很难说清。”
      罗谨推回:“你也说难辨分明,即是承认巧合也可能是一种必然。”
      “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与你我不同的人。”遗香不与他争,顿了顿说,“又或者,他与你的另一面极相似。你们之前有的应该是投缘默契,而非疑心戒备。你难道毫无感觉?你的心不曾想过相信他吗?”
      “……想不想相信,与能不能信,是两回事。”
      遗香怒了:“你这个人,枉自狂傲任性,偏偏这时候顽固不化!你不信他,我信。你不去找他,我去!”
      说罢起身旋风而去。
      罗谨望定她背影,无声低笑。

      遗香找来的时候,远流正托腮发呆。他见了遗香,明显怔愣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忙忙起身请遗香入坐。
      遗香看了远流倒茶上桌,心里叹气:这哪里是当日那个貌似谦恭内里狂妄,一曲惊红楼慨然而走的飞扬小子?仇远流啊仇远流,你也是会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么?情之一字,果然如毒,沾之不得。
      遗香想着,自嘲一笑。远流倒了茶,犹豫一刻,在对面坐定。遗香不等他开口,抢先道:“我知你满腹疑问,多有委屈,我今次便是与你解惑答疑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问我。”
      远流沉吟一阵,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罗谨他,这么疑心我?他到底为何不肯相信我?”
      遗香苦笑:“你这一问,倒是一语中的。只是你问得简单,我却要答得复杂些。只因这牵涉到我与他之身份,所行之事,所图之谋,前因后果不免复杂。你可愿意听么?”
      “香姑娘请讲,远流愿闻其详。”
      遗香颔首,细想一回,方才娓娓道来:
      “我与他俱出天门教下,十年前几乎同时追随教主独孤无意,欲开创天地纵横江湖。当时天门教方兴,除教主外,所依仗者仅得十人,便是两大法座与八部护法。我是乾部护法,慕容遗香。而罗谨正是巽部护法,堇·色那罗。”
      远流虽早知道他们必是天门中人,却不想他们与天门渊源如此之深,不禁也动容:“‘天香明王’与‘风神宗’竟是你们。”
      天门多异才,乾部护法香幻之术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加之其人国色天香威仪万方,故人以“天香明王”称之。而巽部护法狂傲不羁,一身武功御风而出,纵风化刃神乎其神,且传他有绝杀“魔音”,沾风而传,灭敌心志,不出则已,一出必克敌制胜。一时间世人闻风丧胆,送号“风神宗”。
      这是小时候便听闻的传说级人物,居然叫自己遇见了,还……还喜欢上了……远流大是困窘——罗谨他,有那么年长么?明明看着不过二十来许嘛……
      遗香看远流一眼,咳嗽一声:“那罗年将而立,约长你十岁。怎么,怕了?”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远流急忙摆手,又道,“香姑娘你继续继续。”
      遗香含笑,这才接道:“我们齐心协力,天门教虽多经磨难,终于得以立足,越见壮大,数年后,声势已殊不一般。本以为能从此顺利,一展宏图,谁知教主身遇不测,早早仙去。教主留有一子,托付与两大法座,嘱咐八部护法一同辅佐幼主,这便是天觞小教主。”
      我与那罗隶属杀生法座颜赤部下,同泽、坤二部忠心护主。谁料不动法座黑老见无意教主身死,不甘为幼童驱使,遂生异心,要诛而代之。他万般计划,多生事端,奈何杀生法座与他并驾齐驱,分掌教中大权,让他无法只手遮天,阴谋次次落空。他知杀生法座忠心耿耿,决不会叛变助他,便起杀心。”
      远流听得紧张,不由问道:“后来呢,他可有成功?”
      遗香黯然:“他成功了。他苦心设计,利用正邪之争,巧置圈套,使杀生法座为正派联盟南院北门所抓。南北联盟几乎倾尽全力,高手尽出,方才活捉了杀生法座。他们自负仁义,无有杀他,将他囚禁在南院一名门之中,重重把守。这一关便是数年。我与那罗率四部多番营救,终究无果。反而给不动法座黑老机会,乘隙而起,日益坐大。在短短数年内收服教中诸势力,要对天觞不利。”
      远流越听,心下越急迫,隐约有种预感,让他呼吸也急促起来。
      遗香却似说得入神,未有注意,继续说道:“天觞这时也大了,成熟了。他本就聪明绝顶,天赋极高。黑老大权在握,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于是黑老又处心积虑要用计除了他,这次,黑老瞧上了朝廷势力,与之搭线勾结。”
      “这就是独孤教主行踪泄露之原由?只是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冒险南行?”
      遗香看了远流,眼光深沉:“你可知道九毒追雪?”
      远流眼前立刻出现一只蜗牛,小小巧巧,雪白剔透。他点头:“我听说过。还仿佛见过,但是到底有无见过,何时见过,却想不起来。”原来那时提香取出“小爬”与玉狄出云看时,远流已然醉倒,醉眼朦胧,记忆也模糊不清。只单单存了那白玉似的蜗牛意象在脑中,自己也不明由来。
      遗香惊讶:“你见过?这倒奇了。”她心思频转,过一会却不提此事,只接前言,叙说:“天觞为的就是这九毒追雪了。你既然听过,就该知道那九毒乃是一只蜗牛。本身有奇毒,配以饲养它的特殊植物为引,更可练天下无解之剧毒。天觞不知从何得知,除炼毒之外,如用蜗牛、药引加寒玉,则可协助修成一大奇功,威力无匹……却是要把自己练成毒人,功成后招招带毒,可给敌人造成极大内伤,重不能治,脏腑都化了血全身溃烂而死。练者本身也会带毒,但是反而百毒不侵。”
      远流听罢,面有不屑:“杀人而未必利己,太过阴毒。此种穷兵黩武之术,即便修成,日后也必然反噬其主。”
      遗香赞赏:“仇公子通透,但天觞无奈,大仇压迫强敌环伺,他只想练成绝世武功一尝夙愿,只觉别无他法,故而决心铤而走险。”
      远流不再言语,遗香便接着说:“ 这功夫是当年神启门朱雀药王根据一本古书多年琢磨出来的,但是他只在别人身上试验,从不自己修炼。天觞联络药王,以共同利益相劝,并以条件交换,终于让药王答应许以九毒追雪。天觞慎重起见,这才亲自前往南疆。”
      “那他为何竟与黑老同去?”远流失声不解,“他对黑老全无提防吗?你们为何不劝他提醒他?”
      遗香无奈:“此间缘由你无有经历,不知其艰难。我们长年致力营救杀生法座,渐渐被黑老阴谋排斥于教内核心之外。我们千辛万苦方才渗入人脉,得以与天觞联系,能知他及周围动向,也曾暗示他身边危险。他如此智慧,怎会不明。只是黑老翻手云雨,他能怎样?他去南疆之事黑老无可能不知,与其隐瞒使之生疑,或者独去让其坐镇教中趁机发变,不如坦城相告去其疑心,带他同去彼此监视罢。”
      “可是,他还是输了,还是未有斗得过黑老。我们为防止黑老得逞而安插的卧底身份走漏,被杀灭口。他临死前传出的消息乃是约定有遭灭口之灾时的紧急通报。我与那罗知事态危急,虽明知对方可能设计,也立刻火速赶往川中,希望援手天觞,却还是晚了。不但没有救得他,反而中了黑老埋伏,险些葬身蜀地!我们只得分开逃亡。就在紧急时,那罗遇到了你……若非如此,真不知他下场如何……”遗香心一紧,后怕不已,不由得对着远流面现感激。
      远流淡然处之,细辨其中原委,疑惑:“既然你们早知独孤教主将南行,且有黑老随同,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反而在扬城停留?”虽然不停留他仇远流就绝对见不到罗谨,但他还是十分奇怪,问了出来。
      “因为有件大事,绊住我们。我们虽然心知不妥,应该前去救援天觞,却为那大事生出的十年未遇之绝佳机会而迷惑。最后还是只派了卧底暗中保护天觞,随时传消息与我们。谁想,卧底被杀,我们悔不当初。”遗香停下,对着远流莫测一笑:“你可知是什么大事,让我们对着天觞危机也举棋不定?”
      远流略微思索,道:“可是杀生法座之事有了转机?”
      遗香大笑:“果然聪明。正是如此。密探传信,那囚禁杀生法座之地近来生乱,连带防备松懈,正是大好机会救人!我们数年来苦心,等的岂非这一刻?我们又怎能不激动,不想马上便飞了去劫狱救人?可惜——”
      可惜终究被迫转战川中,最后两头皆空,白白错过大好良机!遗香握拳,愤恨不已,她怎能不恨!
      她仍带恨意的眼睛瞄上远流:“你可知那囚禁杀生法座之地,在哪里吗?”
      一种准确无疑的预感兜头罩下,压得远流身心震颤,口不能言。
      遗香笑道:“杀生法座当年正是被南北联盟囚禁于南宫世家,那监狱正是南宫家的地牢!八卦奇阵,层层把守,危机四伏,叫我教多少好手埋骨其中!”
      远流汗如雨下,喉咙咯咯作响,却说不出半句话。遗香笑未收话未完,她继续说道:“至于南宫家为何骚乱,则是因为族中一个少年子弟离家出走。那少年子弟是谁,恐怕不必我说罢。我们就不明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子弟出走,缘何竟能让南宫家方寸大乱?这倒要请教请教那出走之人本尊了。”
      远流深呼吸,平下心中汹涌,恢复冷静,问遗香:“如此,你们一早便知我身份,香姑娘对我青眼有加,深夜召会,也是因此了。只不知何以罗谨对我这般防备?你们不是更应该和善待我,将我收归己用,好让我助你们救出杀生法座吗?为什么他——”却始终疏远我?
      遗香缓下了眉间厉色,脸上有了一种温柔,乃至疼惜:“你在生气么?气他利用了你,还对你不假辞色?”
      “不!”远流铿锵出声,回答叫遗香瞠大了眼睛,“我对他一见倾心,本是我之求于他。如今他有求于我,我正求之不得!即便利用,又有何妨?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戒备怀疑的不是我,反而是他?明明是、明明是你们算计我,却反过来防我防得这么严密、这么辛苦?”
      遗香怔怔看着他,一笑,喃喃道:“你这孩子……果然是……”而后回到沉稳姿态,说道:“利用某个人,本来就应小心提防,免遭反噬。何况,你的身份如此特殊,你造成的那团混乱,我们的机会,那么复杂不清,你出现的时机那么凑巧。我们到得扬城不久,就遇你主动上门,几番纠缠,危难时总能得你及时相助,如此奇特诸般巧合,叫那罗怎么不心生怀疑?换了是你,你又作何想法?”
      遗香看远流木然当地,想了一回,解释:“其实,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南宫家骚乱具体为何。那日见过你后,我二人奇之,对你印象深刻。本来只想为己方招揽有能力之新血,不想一查查到你竟然是南宫家私生小少爷。而今次变故正因你而起。那罗开始怀疑你,在见过你的身手后更加疑心是南宫家之计谋。我却以为不然,希望能利用你营救杀生。我有心引诱你,却发现你喜欢那罗。于是怂恿鼓励他出马。那罗多有不信。”
      远流脸面潮红,挣扎道:“你、你居然叫他来、引诱我??”那语调怪异,倒让遗香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或是遗憾了。她一概不管,自顾说道:“所以即使被你所救,那罗也觉得太凑巧,不信。我想你对他的好,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连我都深有感受,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他心中始终对你的来历耿耿于怀,无法放开罢了。他对你,并非无情。你不要怪他。”
      远流听了,面色复杂,径自出了神。他眼望虚空,沉思许久,似乎心念齐涌交杂,颇有挣扎。
      好一会,他才慢慢长出一口气,静了心思。他看向遗香,目光坦然。
      遗香琢磨一番,终是说道:“那罗他平时为人冷淡疏远,防心疑心甚重,不易接近。但一旦他信任、接受一个人,毕竭诚以待。倘若你真心对他,请你耐心、恒心,多磨之情,必然情真意浓,方才刻骨铭心。急,是急不来的。”
      远流颔首微笑:“一定。香姑娘请放心,我爱他,一定持之以恒,誓死不渝。多谢香姑娘今番指点相助。”
      说罢他起身告辞,疾步远去。独留遗香托颊深思,嗟然长叹。

      远流离了遗香,心中释然又情意澎湃,他忙忙走着,穿廊过榭,到了罗谨所在屋前。
      他在离房门五步处站住,罗谨正背对他,面观一树琼花而立。远流想了想,微笑唤他:“阿谨。”
      罗谨转过身来,长眼漆黑而自有亮光。他看了远流,上下看过一遍,方才点头致意:“你来了。”
      “香姑娘都告诉我了。我不明白其中缘由,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远流跨前一步,笑着向他拱手道歉。
      罗谨眉头微皱,而后一笑:“你不需要说这三个字。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你不介意香姑娘把一切都说与我听么?”远流偏头,望定罗谨眼也不眨,“你,可愿意尝试着相信我吗?”
      罗谨并不回避他的眼光,反而也观察着他,细致入微,像看一副古画。罗谨问:“你说,你喜欢了我?”
      远流点头称是。
      罗谨又问:“为什么喜欢我?我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
      远流一笑,似乎回忆到极美妙的事,神情温柔之极:“我自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了你。那种感觉很奇妙,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我从未尝试过,相信以后也不会再从他人身上体验到……我只知道那是一种倾心,我对你一见倾心,阿谨。”
      罗谨听了,脸微微侧着,似乎不能理解,只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若是容貌,天下美丽者多有之,你不必执着于我。”
      远流立刻摇头,语调轻慢却坚定:“我爱你的眼睛,爱你看着我的眼光;爱你说话的声调,爱你弹琴的音容;爱你的歌声,爱你的醉态;我爱你坚韧、刚毅,爱你纵情不羁。或许你的什么我都爱了。其实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理由,别人不会明白,连他喜欢的那个人也亦然。但这并不重要。”
      罗谨看着远流,忍不住朝他迈近一步:“你难道没有想过,或许我并不能接受你?尤其你是个男子,这样的求爱岂不荒谬?”
      “荒谬?”远流朗笑,“八荒为天地,谬哉妙也。天下何事不荒何事不谬,无有荒谬又何来公理正义?荒谬,正是生趣之所在啊。”
      罗谨哧然而笑:“强词夺理。”
      远流走过去站在他近前,眼睛逼视他,诚恳真挚:“我或许强词夺理,但我不希望强求了你。我只是觉得你喜欢了就是喜欢,那是一种一对一的感情与过程,与其他事由都无关紧要。我想,如果是你,你这样的一个人,敢于入邪道而笑天下、纵横江湖、我行我素的你,若是心中真有了我,必然也会不计一切吧?”
      远流贴近罗谨的脸旁,手轻轻牵了他的衣袖,殷殷切切:“阿谨,男或女,是或非,正或邪,当真如此重要?”
      罗谨垂眼闭目,无声静默。
      远流犹豫一回,终于伸出手去,堪堪圈住罗谨肩背,不敢太紧,又不肯太松。他拥抱了罗谨,也合上双眼,在罗谨耳旁长长疏了气。
      远流声音轻呼,而掷地有声:
      “如果这样做能令你敞开胸怀,那么我愿意亲身前往,助你救出杀生法座。”
      罗谨蓦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瞪住远流。而远流话出,却似放下心头大石,浑身轻松。他依旧抱着罗谨并不松手,只给了罗谨一个朦胧的侧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五石六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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