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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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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庆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众人围观在皇榜张贴处,扫了一眼便也悠悠的走了,锦州城内喧闹嬉嚷依旧,香鬓暖衣依旧,对这新帝何人,是何修为半点不作关心。到底是江南富庶之地,且远离京都玄京,一月前玄京城内一场夺位厮杀,血测满城的惊慌,他们是半点感受不到的。
木槿一身普通女子装扮坐在一间茶肆中悠悠品着茶,目光落在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中,一面耳朵却是细致听着旁侧人的谈话。
“哎?听说这萧云两家的联姻可定好日子了。”锦袍男子握着杯茶盏在掌心打旋却未送口,眯眼含笑
“对,我听我岳父说,下个月的八月八,最宜娶宜嫁的日子了。”这名着铁绣红的男子却颇有些探究的意味,又道:“只是倒是奇怪的紧,原是说定了萧家大公子的,不知怎的现今又说是二公子?”他知锦袍男子必是晓得原由,便开了个头,引他后话。
果然那人按耐不住,忙搁了杯凑近了些,道:“这你不知道了吧?原是说好大公子的,可偏在送帖那日里大公子无端大病了一场,他原就一直身子不愈,这样一病竟是都下不来榻。”刻意压低的声音却悉数落入木槿灵敏的耳朵里,她只装作不闻,拾了杯子抬臂送茶。
那人望了望周遭,又道:“两家还为这事儿专门跑了一趟青晏寺,寺里的方丈说,怕是二人八字不合,不可结宜。两家这才急了,好歹都是锦州数一数二的大户,这说好的婚事再吹了,怕是面上不好看,故而又换作了二公子去娶呢。”说罢拾了茶喝,那铁绣红衣的男子微微咦了一声,道:“那便更奇怪了,先前两家定姻时必是择了八字了,怎到这关头才来说八字不合?”
锦袍男子微微挑眉,略有得意:“可不是么,我爹说了,哪是什么八字不合,到底是那萧大少爷不喜欢云家小姐罢了,弄虚作怪的叫人看着。”
铁绣红衣的男子摸了摸下巴,道:“听闻那云家小姐却是一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姿,何以还让萧少爷嫌弃了?”锦袍男子抿唇笑了笑:“正是如此,现今云家大小姐正闹得厉害,死活不嫁呢!”
“啊?那到时可有得热闹看了。”说罢两人对视一眼,皆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木槿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搁了银子在桌上,起身往楼下走。身后仍是那二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木槿一边走着一边嫌弃了一句:“大男人偏生爱做长舌妇。”说罢又心内感慨一句,自己虽是妇人,到底不做那等爱嚼舌根之人,却不想,自己要的便是这样的八卦。
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客栈,小二在门口见了,忙迎过来道:“秦姑娘,您回来了。”木槿唔了一声正欲上楼,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问道:“萧云两家要联姻?”小二忙接口:“是啊,这事儿在锦州城里已是人尽皆知了。”考虑到木槿是外来人口,又加了一句:“当然姑娘不晓得也正常。”
木槿不置可否,又问道:“云家是个什么来历?”小二连忙看了一眼周遭,拉了她到一侧才道:“云大人是锦州城知府啊。”木槿这才哦了一声,原是官商联姻,倒是个好的。小二见她不再问什么,方又转身迎客去,木槿丢了枚碎银给他,自顾着上了楼。
木槿来锦州不过两三天时日,倒也各处打听了一些事迹。原是齐谨终得了皇位顺利登基,太子被囚,以齐谨性子定是难逃一死,她便也报了大仇,该放下手中的剑,过一过拿针拈线的日子了。如此她便一人奔赴了锦州,不曾通知齐谨更不曾让旁人晓得,一人悠哉着来游游江南倒也不错。
至于为何偏来锦州,木槿心中自有思量,一来她想来祭奠桑若,二来,她想寻寻看萧修。这两个人在她十岁遭遇家变后无疑都给了她温暖,虽只是片刻,她也该感恩在心。
来的第一日她便去了原来的那座山,竹林自是没有了,早已被栽了许多些青松,木槿站在大概的位置前,悄无声息的就掉了泪,她始终亏欠桑若太多,当跪在那片早寻不到当年痕迹的山里时,她哭着道:“姐姐,我替你报仇了,替你报仇了。”然而又如何?终归是没了的性命,再怎样也回不来了。
木槿坐在厢房里,手指间把玩着那枚香玉,当年萧修送她的时候是说可敌蚊虫毒蛇,是否真有这效果木槿倒是不知,只不过于她来说,握在腕间便是一股安心,她宁愿信那句,寺里开过光的,总归有点佛性,有点佛性的东西,大抵是会佑她一星半点的。
木槿将红绳重新收入衣袖里,过了这许多年,绳子已然陈旧,凉安有好些次要趁她不注意给她换掉,最后倒让她一通喝骂给骂哭了,从此后再不敢动她的宝贝,最后向齐谨哭诉道:“槿姐姐什么都好,就那块玉不好。”木槿哭笑不得,可如何也不愿换绳,只越发小心的护着,怕有一天莫名奇妙的就掉了。
时间长了的绳子会烂,这个木槿知道,就像东山那块的田,原是整片整片的油菜,现今也只突兀的空着。还有,就像那年陪她一起在油菜田里奔走,唤她傻丫头的萧修,他终于也要娶亲了。
木槿算了一下,那年她十一,萧修十四,过了六年,她十七了,萧修二十了。这样一算她倒是乐出了声,二十了才娶亲,在大户人家中,却算是晚的了。
在这两日的探访偷听中,她了解到萧修正是锦州第一富商萧文成的独子,却这萧文成足下两子一女,这另一位儿子跟女儿说道是他兄长所出,但兄长在六年前不幸身亡,便托孤与了他,他本着手足之亲,便让二人唤他为父,如此,他便有了两子一女。
这收养的一子一女,因男子长于萧修便成了萧家长子,唤作萧焕,女子尚且年方十五,唤作萧淮。
木槿托腮在烛下深思,思了片刻仍觉得萧家关系太过复杂,不宜过多探究,免得伤了脑子,于是吹了烛火躺倒在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方重影在眼前晃动,她本不想理,却不想那身影越发离自己近,最后竟伸手往她枕头下探。
她便恼了,伸手擒住了那手,喝道:“胆子不小,竟敢来偷本侠的东西!”
那人一听果然吓得手一抖,瞬间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木槿一听,竟是个女子,便扬手一指将烛灯点亮了,那人跪在地上脸刷得一白,木槿知道这招便已能震住她了。她起了身靠在床上,细细打量那个穿着紫衣跪在地上还不停发着抖的小姑娘。
这大热天的还能抖成这样,着实不容易,木槿心便软了些,道:“挺漂亮的小姑娘,何以行这盗窃的肖小行径?”那人抬头看着她,早已经是泪眼盈盈,她哭道:“大侠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不得已而为之啊。小的这是第一次,哪知道还遇到了大侠,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木槿听她哭得起劲,倒也没深究这话里有多少水份,微微转脑子想了想,这锦州面上这么繁华,哪知竟还有这般凄惨的人。她心一软,便起了床将枕下的簪子摸索着塞到了她手里,扶起她语重心长道:“这簪子大抵能卖几个钱,你拿去能做个营生最好。以后切勿再行此举,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那人含泪郑重点了头,将簪子塞进了随身的衣袋里。
她朝木槿拜了拜,然后告辞,木槿点了点头目送她预备从窗口往下跳,突然开口道:“且慢!你叫什么?”那姑娘吓得一抖险此从窗口掉下去,颤颤着回了头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木槿,不禁吐了实话:“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