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翠寒烟

31、第三十一章

　　赫敏依附着自己过去的身体，踩着草皮，远离乱葬岗的地方，一座农场隐隐出现在夜色里。走近后，石竹花和玫瑰花的香味驱散了罗恩身上的腐臭气。她垂着头，杖尖的萤火勉强照亮了前方的小路。刚才，她们都看到马尔福眼睛里分明写着：你又做梦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踯躅，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食死徒里混进了凤凰社的人，否则他们不会知道罗恩的“尸体”将要被扔到这里。黑魔王不是傻瓜，谁也不是，自从他被斯内普摆了一道后，魔王大人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停下来，看着原本应该装满动物，现在空空如也的牲口棚。“不能进去。”她知道自己会这么想。这里被废弃，也许是食死徒做了什么事。她不排除食死徒屠杀了这里的麻瓜，尽管麻瓜的新闻没有报道，但每天都有人口不断失踪。赫敏闭起眼睛，可另一个她还睁着眼睛，她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将罗恩放在地面，摸索着自己的贴身口袋。

　　“她准备和总部联系。”

　　赫敏的脑袋里有两个思想，一个想着与总部联系，而另一个想着刚才的情景。

　　“马尔福？”

　　马尔福没有回头。

　　“马尔福？”赫敏看到自己的指甲陷进了罗恩的皮肉。

　　马尔福离开了，一如多年前那样坚定。

　　万圣夜的下午，马尔福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了纳西莎提前寄给他的节日礼物。他跑出斯莱特林地下室时没有碰到任何人，他的同学都在上课，而他鬼使神差地为了赫敏•格兰杰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她还坐在那，坐在他为她营造的绝美环境里。

　　“它们都被雨水打湿了。”赫敏毛蓬蓬的头发沾满水珠，却奇迹般的顺滑无比。

　　“格兰杰，你确信你能把所有的花都装进这里？”

　　赫敏瞪着马尔福手里的盒子，“你母亲为什么会送你这样的东西？”

　　马尔福的脸颊出现一抹红晕。

　　“你母亲想要一个女儿？”

　　马尔福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正好，你看，如果我把你送给我的埃菲装进这里——”赫敏欣喜地从马尔福手中接过圆形透明的水晶球，它或许是一个首饰匣，总之不应该出现在男孩的房间。赫敏挥动魔杖，眼前的埃菲开始缩小，最后纷纷飞进中空的球里，落地生根。

　　“马尔福，这就是一个世界，你送了我一个世界。”赫敏几乎不知不觉说出了这话。水晶球里的天空是湛蓝的天空，水晶球里的大地繁花盛开，凝聚的是他们的情谊。

　　“以后我会让它变换四季，最好昼夜交替，然后——”

　　“你以为你是创世之神。”马尔福抑制不住地笑出声，“真是奇怪的想法。”

　　赫敏这次没有反驳马尔福，她只是将水晶球抱进怀里，轻轻地说：“万圣节快乐，马尔福。”水晶球里的世界，也许只会出现在童话里，纯洁无暇，简单的快乐就是全部幸福。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世界，而是两个人的世界，属于她，也属于站在对面的金发少年。

　　时间飞逝，他们在这座曾经盛开过埃菲的花园里呆了很久。眼看着万圣夜的晚宴就要开始了，他们可不能再次缺席。

　　“我必须回去换身衣服，瞧这满腿的泥巴印。”马尔福说。

　　“好的。”赫敏回答。

　　他们在这里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走向格兰芬多塔楼，一个走向斯莱特林地下室。很久以后，赫敏想起如“天神”般降临在女生盥洗室里的哈利与罗恩，依然认为那是她与马尔福无法摆脱命运。岁月与现实无情地摧毁了他们当年的梦想，仅仅维持一个多月的朦胧情谊敌不过格兰芬多铁三角的坚固。他们由亲密转为漠视，再由漠视转为敌视，人总归是沧海一粟，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的洪流淹没了他们，也淹没了所有人。也许，说到底这些都是次要原因。纯血的马尔福和麻瓜出生的格兰杰，真的可以拥有同一个世界吗？

　　“韦斯莱先生，我找到罗恩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是——”

　　赫敏的魔法通讯工具掉落在地，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一只绛红色的人头狮身蝎尾兽正傲然地盯着她。赫敏后退了几步，罗恩身上残留的腐臭气味向它放出美食讯号。人头狮身蝎尾兽曼提柯尔，传说源自希腊，吞噬猎物时喜欢发出轻轻的哼唱，人称《曼提柯尔的安魂曲》。

　　“呵，果然按照剧情发展。”赫敏苦笑着说。“等等！”她突然扯起自己的头发，剧烈的疼痛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是的，从1999年到1423年，从1423年到1998年，她这个飘忽不定的灵魂居然能够支配现在的身体。

　　人头狮身蝎尾兽慢慢靠近赫敏，罗恩依然毫无知觉地靠着牲口棚的木制栅栏。

　　“这是和我开玩笑吗？”赫敏无力地想着，“就算让我来支配这具身体——”她的神经如同紧绷的琴弦，就像意识到什么，她的视线越过人头狮身蝎尾兽，与沉闷的黑夜做着无声的交流。当然，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分神，除非她想死。“好吧。”赫敏嘴唇抖动，人头狮身蝎尾兽已经摆出进攻的姿势，它的尾巴高高翘起，在天空弯出一个弧度。

　　“还是和以前一样——统统石化！”她的魔杖，葡萄藤木，杖尖迸发出光芒，她知道这道咒语无效，实际上，她正在等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那时，有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跑。绿光飞向那只可怕的怪物，成功地激怒了它。农场禁止幻影移形，于是，赫敏更加肯定这里与黑魔王有关。人头狮身蝎尾兽抛弃了罗恩，暴怒的君王追逐着胆敢冒犯它的狂徒，它要将他们变成盘中餐。

　　“已知魔法都对它无效，你为什么攻击它！”赫敏大声喊道。炎热的风撩起她的长发，她与马尔福一齐消失在最近的树林里。

　　“难道你想韦斯莱被它吃掉？难道你想我为此浪费一晚上的时间？”马尔福想起自己从成堆的尸体里背出罗恩就想呕吐。

　　“你故意的——”赫敏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历史毫无悬念开始重复，当马尔福出现在赫敏眼前，她不由地凝视着那张苍白英俊的脸，眼睛射出奇怪的光芒。

　　“跑，对吗？”赫敏移开视线，“阿瓦达索命！”绿光飞向人头狮身蝎尾兽。“跑啊，马尔福。”她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绕过农庄，冲向夜幕深处的树林。这是血肉饱满的马尔福，不是骨架，是真实的人。

　　“去那边！被它蜇到我们就死定了！那标枪一般的尾巴，梅林！”赫敏湿滑滚烫的手已经握住了马尔福的手掌。他原本是回来救她的，可这会儿被她拖着狂奔在树林里，东躲西藏，不是逃命，而是一个游戏，名为“你来捉捉我”。赫敏仿佛对这里了如指掌，她记得这里的每一条岔口，树洞，壕沟。人头狮身蝎尾兽总在几步之外被他们甩掉，毒针贴着他们的头皮飞过，即使最伟大的魔药专家也无法在三天之内制作出解药。

　　“在这里耗上一个小时——农场边缘的石屋，用咒语封住房子，人头狮身蝎尾兽无法进来，也不会回去伤害罗恩。韦斯莱先生和凤凰社的人会在半个小时后到达，凌晨三点和食死徒进行一场遭遇战，有人死亡，有人被擒，还有人临阵倒戈。”赫敏的脑袋里快速闪现着过去的画面，她拽着马尔福冲进石屋，原本应是马尔福领着她来到这里。防御咒，隐形咒，障碍咒轮番上阵，她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

　　“嘿，马尔福。”赫敏将魔杖插进口袋里，手指拨开黏在额头的刘海，“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深感欣慰。”

　　马尔福神情严肃的盯着她。

　　“我知道你是回来救我的。”赫敏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让我试试这个。”她念出一个咒语 ，“果然。”她满意地点点头。

　　是幻境，她已经证实了。

　　马尔福默不作声，他专程回来救她？好吧，赫敏知道就算这是真相，他也不会承认。那年，他说离开后才想起黑魔王在这里安放了一只继纳吉尼之后的新宠物。

　　“麦凯伦求我让那只该死的红毛猴子幸福。”他再次说了这句话。

　　赫敏安静地看着马尔福，紧张神色一扫而空。

　　“红毛猴子，你是指罗恩吗？救了我他就能幸福？”

　　接下来，他会摆出不屑的表情，赫敏这么想着。可是，马尔福却认真地盯着她，说：“那我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救你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赫敏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马尔福追问道。

　　“你，你不是——”赫敏蓦然睁大眼睛，浓郁的香气徘徊在四周。这种气味似乎从她来到这里就一直存在，只不过现在愈发浓烈。

　　“你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这里是幻境。”

　　马尔福抬起下巴，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是你的心。”他说。

　　她的心？赫敏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梅林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马尔福这么说过。

　　“你是——妖精的森林？”

　　他是——妖精的森林？

　　“也许称为梦想乡更为合适，在这里你能实现所有梦想。”

　　“我可不愿一辈子活在虚幻之中，而且梦想乡为什么要以马尔福的形态出现？”

　　“这得问你自己，问你自己的心。”马尔福笑得意味深长，“我会聆听别人的心声，然后选择最合适的形象，但人们常常看不透自己的心，他们明亮的眼睛不知被什么东西蒙蔽了。”

　　“可是——”

　　“你没有疑问吗？我问你的其实是你一直想知道的。”

　　她一直想知道的？她丢失了一段记忆，过去的记忆；她丢失了一段感情，过去的感情。她将那些细小的东西化作泡影，强行驱散在心海里；她将那些细小的东西化作碎片，果断埋葬在记忆深处。

　　“你想起没有？”马尔福的声音将她送回万圣夜之后一星期，那时她已经是哈利和罗恩的朋友，格兰芬多铁三角雏形初现。

　　永恒的铁三角，在四处飞溅的，泛着淡淡光芒的水晶碎片中变得清晰。永不凋零的丝绸埃菲，在时间的流沙中褪色，渐渐模糊。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

　　她与马尔福的世界消失在女生盥洗室的地面，葬送在十二英尺的巨怪手中。

　　“马尔福！”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已经有朋友了，伟大的救世主波特以及他的跟屁虫。”

　　马尔福无情地嘲笑，他擅长这个。哈利•波特是谁？头上留疤的小子。就因为这个疤，他成了整个魔法世界的宠儿。马尔福对哈利近乎偏执的憎恨另他们成为一生的敌人，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这是斯莱特林的哲学。他一点也不期望赫敏做出什么选择，她是一个格兰芬多呀，尽管他时常忘记这点。

　　他们站在第一次遇见白色建筑的山坡上，霍格沃兹的城墙最后一次消失，随着日后越来越严峻的形式，邓布利多封闭了这个魔法。那些小小的黑色丝绸埃菲顺着下水道的流水冲进霍格沃兹胡，赫敏仅抓住了其中一朵，此刻正躺在她的手心里。

　　“马尔福，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冬天阴湿寒冷，有什么东西正在远去。

　　“父亲说得没错，人以群分。”

　　赫敏在马尔福的话语中瞪大了眼睛。

　　马尔福明亮的眸子里是冰冷的目光，骨子里的傲慢，语句中的暗示让他的形象骤然间陌生起来。

　　“你？”赫敏看着他。

　　“波特的母亲是麻瓜出生的女巫，韦斯莱全家贫穷肮脏，和他们呆在一起的你，”他冷笑了几声，“你也是麻瓜出生的女巫。”

　　“那又怎么样？”刺骨的寒冷渗进赫敏的身体，她颤抖着伸出手掌，摊开，“马尔福，只剩下这唯一的——”狂风卷过，这唯一的花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十一岁的赫敏不懂阶级立场，纵使书中写得详细透彻，她也不懂，不能理解马尔福的骄傲，马尔福的矜持，马尔福的猖狂，马尔福的悲哀。家族荣耀，纯血巫师，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东西曾经融化在赫敏温暖的笑容里。可当这颗孤独的星星终于回到格兰芬多浩瀚广袤的星海时，背叛的怒火点燃了斯莱特林冰冷的湖面。

　　“你这样的人，”马尔福无情地说：“只会降低我的身份。”他是高高在上的，不需要友谊这种累赘的东西；他是目空一切的，将克拉布和高尔呼来喝去。迷路的倦鸟返回森林，他留在自己的世界，恪守信条不愿走向河流彼端。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马尔福最初别扭的温柔毁于霍格沃兹生涯的时刻挑衅。格兰芬多的世界里只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赫敏看向马尔福的眼神由期待变为讶异，由讶异变为不解，最后崩毁于泥巴种。你将我的骄傲踩在脚底，从此我将心门关闭。格兰芬多铁三角俨然与马尔福格格不入，她尽全力维护来之不易的友谊，他不遗余力制造灾难，将她一次又一次推向麻烦的沼泽之中。

　　年复一年，打人柳枯黄过后长满新绿，当年的小巫师离开学校走上战场，巫师墓地石碑林立。就在这样艰难的岁月中，赫敏恋爱了，与她的好友——罗恩。大大咧咧的罗恩，软弱却又坚强的罗恩，早早成为凤凰社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每一场战争前，罗恩把赫敏拥在怀里，嘱咐她注意安全，等到战争结束，他一定与她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或是她对罗恩的爱情，或是报答罗恩对她的深情，她准备了戒指，是罗恩喜爱的金色飞贼。

　　感情无所谓对错，当阿加莎•迈凯伦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这位同样拥有一头褐色长发的女巫吸引了罗恩的所有注意。她温柔善良，她的微笑如同天使。是的，她是一位天使，没错，她善解人意。赫敏记得当年那双如同星光闪烁的眸子，记得她轻缓的话语。

　　“格兰杰，你想哭吗？”

　　“不，我没有。”

　　“可是——我以为你想哭。”

　　她最后一次忆起与马尔福的过往，二年级，离开海格的小屋之后，她忘记了，以为——忘记了。

　　许多年来，她以为的事情很多。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自己的表现如同一个正常的格兰芬多；她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幸福，以为自己拥有灿烂的明天。梦想乡依然没有消去马尔福的形态，他勾起嘴角，幽灵似地立在石屋里。

　　赫敏好像看到了罗恩，他说，对不起，赫敏，我发现自己更爱阿加莎。

　　她心痛，甚至再次使用了万弹齐发。

　　他迟疑着，又说，你也许喜欢我，可是并不爱我，我们中间隔着千万座山。你的心深沉得可怕，我努力过，可是我进不去。我已经无力揣摩你的心，对不起，我们永远是朋友。

　　她的魔杖掉落在地，他隐忍地瞥了她一眼，默默离开，从此站在阿加莎身边。

　　哈利说她对罗恩过于冷漠，金妮问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以为自己深爱罗恩，她努力做到最好，可他为什么还说，她不爱他？

　　“自欺欺人。”马尔福挑起眉毛，由上至下蔑视赫敏，“你骗自己。”

　　“骗了什么？”

　　“谈不上爱，至多是喜欢，为什么你不肯对那只红毛猴子付出全部真心？”

　　“我给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赫敏的脸犹如一块苍白的岩石。

　　“真的吗？可是救世主波特说你们甜蜜爱情的外表下是冷漠的疏离。”

　　“我爱他！”

　　“你说谎。”

　　“我没有！你这是毁谤！”

　　她爱罗恩，怎么会不爱，他们青梅竹马，理所当然成为一对情侣，她深爱他，她爱他！她和她的朋友们重新构筑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会幸福。她有哈利，有金妮，有双胞胎、韦斯莱夫妇、纳威、卢娜，她的朋友们，她会快乐，因此她要将霍格沃兹湖里的倒影打碎！

　　“啧啧，”马尔福轻轻摇晃自己的脑袋，“你藏得太好了，不仅骗了别人，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两次，第一次是万圣夜之后，第二次是我救了你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就像我是你的敌人。”

　　“不——”赫敏拼命否认着。

　　“醒醒吧，格兰杰，那些事情挥之不去，影响了你和韦斯莱的感情。”

　　“不！”赫敏尖叫起来。

　　“你——赫敏•格兰杰，颠覆了最为珍视的世界，只为摆正我——德拉科•马尔福的倒影。”

　　“不！”

　　“嘭！”石屋变成了碎片，赫敏睁开眼睛，积雪覆盖着她的身体，山洞里弥漫着黑色雾气。是梦，她做了个梦。赫敏冷静地坐起身，周围一干人全都闭着眼睛，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