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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东有沧海(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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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集地处东海沿海,四面通商。付籍刚来时,东海靠着渔业求生,温饱尚可但远不富足。他决心改变现状,上书祁王东海中沧海集的重要地理位置,又将发展的方向利弊逐一罗列,多年的积累和发展,沧海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靠海是云蛟港、沧海集,港口停着本地打鱼用的渔船,船舱里是商贾通商用的商船,靠内东海同普通城镇一般。往大业内城输着海边新鲜的海鱼、外商的香料;往外卖着中原的茶叶、丝绸。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沧海人的生活相对富裕。
清晨,云蛟港。
夏天的日出来得早,从海平面慢慢冒头,又好像一眨眼就腾空而起,却遇上了不太好的天气,升起后就被藏在云里了。
这段日子多云顺风,云层太厚晚一点可能有雨,所以天还未亮便有渔船启程出发,趁着雨还未来早点去早点回来。
此时早出港的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还有些刚出港的,零零散散地停在海上。
第一批出港的渔民们收网时,远处慢慢出现一艘逆着船流的船。
“这么早就有船回港了?”
“哪能啊,你再仔细看看,那船是祝家的。”
“祝老爷和祝夫人回来啦。”
商船从他们面前驶过,船头立着一对夫妻。
祝家管家祝安昨晚就在沧海集的铺子过夜,今日一早便来等商船。
出海是顺风,回港便是逆风。
等若大的船靠了岸,管家已经站了好些时候了。
“老爷,夫人,你们提前回来啦。”
“办事比想象中顺利,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男子点点头,看着严肃,一笑就显得和善,眼尾浅浅的细纹扬起来,祝长风笑时和他有八成像。他身旁的女子五官生得端庄大气,身材比普通南方女子高大些。
“好好好。”祝安连声道,然后躬身又问,“夫人有什么不适的吗?”
“一切都好。”女子将老管家扶起,又拍拍他肩上的沙粒,“你怎么不找把椅子。”
老管家祝安今年五十八,行动稳健,背佝偻着稍有老态,总给人一种活了很多年的老旧感觉,就像放在家里的精致老物件,时间的痕迹留在细处的褶皱上。明明瘦得像截树干又有庙里的弥勒佛般圆润的慈祥。
不知何时落下的毛病,祝安关节不太好。
“不差这一会儿。”
“行,你自己有数。”赵瑛飞说。
没过一会,船上下来一个伙计找祝乔柯,赵瑛飞摆摆手说你忙你的。他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娘子的性格,但还是有些略显无奈地走了。
赵瑛飞继续和祝安说话,问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祝安顺嘴提了一句赵家公子用了丁字仓库的事情。
“哦?他去找群儿了?”
“对,确实去找大少爷了。”祝安笑。
赵瑛飞点点头说:“群儿吃不了亏。”
“小少爷也去了。”祝安继续笑。
“……”
“老安,你在幸灾乐祸。”
“小少爷真是有老主人当年的风采。”
“……行了,你闭嘴吧。”
赵瑛飞看不得祝安一脸骄傲和欣慰的表情,心里开始想这次该怎么和赵家道歉。
想起赵家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她的头隐隐作痛。
“说什么呢?”祝乔柯回来后就看见两个人一人笑嘻嘻一人苦兮兮。
“说你儿子又把人给打了。”
“哦……”
祝乔柯想都没想就道:“长风,赵礼?”
看见赵瑛飞放在身侧的手捏拳,指骨咔咔作响,祝乔柯连忙握上去:“小孩子打闹,夫人莫气。这次带回来的织皮,给赵家送几张去赔罪就好。”
“他们俩人现在在哪?”祝乔柯给祝安使了个眼色。
祝安顺势答道:“大少爷昨日睡在客栈,没有回家。小少爷不知去向,也没回家。”
“我们先回去吧。”赵瑛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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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
祝小顺得了消息,一早就做好准备等着给老爷夫人接风洗尘。
膳厅的圆桌上摆着两碗加了鱼肉丸子的云英面。这是祝家厨子的拿手菜,也是祝老爷从小吃到大的口味。新鲜的海鲜没有腥气,只有咸鲜的香,鱼肉丸顺滑筋道,鱼汤面鲜味诱人。
“小少爷呢?”赵瑛飞放下筷子不咸不淡地问到。
祝小顺低着头偷偷看向祝安,见他站在祝乔柯身后双手在身前交握,笑得一派慈眉善目特别像庙里供奉的佛像。祝乔柯擦了擦嘴,也对他笑了下。
并没有被自家老爷安慰道,他心里大喊救命。
“夫人,我,我不知道。”
赵瑛飞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两边站着的丫鬟小厮干净利落地把桌子收拾干净,祝小顺在席下不敢抬头。
他家境不好,六岁被父亲卖给了祝家。那个时候祝安刚刚年过半百,尚有精神但已经初见老态。或许是上了年纪,对年幼的孩子心软,他和赵瑛飞说小少爷是不是缺个玩伴。
祝乔柯心里想的是,带个拖油瓶也能让祝长风上天下海的时候有个顾及。
就这样六岁的祝小顺被祝安改了名,放在了十岁的祝长风身边。
事实证明小霸王他爹想多了。
“咳。”祝安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
“祝伯站累了就去休息吧。”祝乔柯说。
“老爷夫人刚刚远行归来,不如早些休息。小少爷有分寸,办完事了,就会回来的。”
祝安从年轻时说话的节奏就非常慢,给人非常舒服稳重的感觉。
赵瑛飞最吃不得这一套,往后摆摆手,恰好打了个哈欠,对着这一屋子有意偏袒的人没招,摆摆手示意自己回房休息了。
祝乔柯也扶着椅子起来,转身对祝安说到:“祝伯,把名帖和东西送到赵家去吧。”
从前天就开始积势的雨终于是下下来了。风声雨势携着夏日的闷热席卷而来。赶海的人靠天吃饭,对天气最为敏感,天色一变就早早嘱咐家里人收了摊。想最后拼一网的渔船也歇了念头,悉数归港。
短短半个时辰内,街道两边屋檐上的雨从点到线,最后变成雨帘。酒家门口的酒旗湿透后仍被刮得不分东西。行人们在屋檐下躲雨,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们三两句话打开了局面,站在一起发愁。
就这样从早上到下午。
天垂暮如黄昏。
大雨倾盆的街上只有一人扶着斗笠从城门口冒雨匆匆而来,脚下水花飞溅。仔细辨认,可以在他滴水的衣摆处看见一个小小的“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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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少爷消息了吗。”
祝家后厅,祝安并没有同赵瑛飞说的一样休息,而是找了个家从去打探消息。中午此人已经回来了一次,可是一无所获,这是第二次了。他不敢耽搁,未换干净的衣服直接来回话,手上的斗笠和身上衣服滴湿了地面,鞋子不断地沁出水来。
“小少爷昨天去找过大少爷以后和江少爷他们一起去了面摊,金风客栈附近那家。之后就和其他人分开了,街角有个卖菜的老人说看到他往城外走,城门口说确实看到小少爷出去了。”
“从昨天出城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见过少爷。”
“付家和江家已经派人去港口寻了。”
雷声起,轰隆震耳。
一线白光劈裂天空,照亮一片狼藉的花园,花瓣零落、枝叶残破。也照出门口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
“咳。”老管家咳嗽了起来,胸腔都在震。
家从想上前扶发现自己一身湿气,上前一步后又不敢动了。
祝安往后撤了几步坐在椅子上,他招招手,家从连忙靠近。等祝安咳嗽终于平稳了下来,他顺着胸口。
“祝平,你先去换个衣服吧。不要着凉。”
“好。”祝平鞠躬,后撤着从管家身后的侧门出去了。
“轰隆。”
雷声又来了。
“老安,我出去……”
一截刀鞘拨开了帘子,赵瑛飞抬眼间怔住了。
“母亲……”
“瑛飞。”门外的人笑着答道。
门好像分割了两界,屋外惨白的闪电一线而过照亮后院,谭晚蕊一身白袍几乎被屋外的颜色同化,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母亲,阿风失踪了。”
“交给我。”她微微颔首后,清透的眼睛落在一言不发的祝安身上,“我要先走一步了。”
“……小姐。”
祝安此刻才抬起头,比起谭晚蕊他看上去太老了,甚至超过他的实际年龄,他的眼神这一刻才迷茫起来,浑浊成一团。
谭晚蕊还立在雨中。
江南的雨偶尔会这么大。
他曾经觉得没有地方比江南更适合谭晚蕊了。
后来又觉得江南没有地方比东海更适合谭晚蕊了。
其实不过是谭晚蕊喜欢东海。
因为那个人在东海。
祝家是典型的江南屋舍,透着温柔婉约和精致诗意,黑檐白瓦,枝影交叠。雨水从从檐角下落,下面的睡莲坛水面滴荡,鱼儿躲在最下面不敢出来。
无人注意到回廊窗上,幽昙花苞隐隐向上。
白色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过一片狼藉的花园,她的步伐轻巧从容,好像雨都轻了几分。
“花期皆有终。”
祝安好像在这一瞬又苍老了,他外露的手像老树枝一样干枯,脸上也多了点点的老人斑。
“老安,这是我们不能插手的事情吗?”赵瑛飞站在他身后,缀着红绸的刀还被她握在手里。
“莫问殊途事。”
“莫问殊途事。”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某个已经故去的、不信命的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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