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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东有沧海(6) ...

  •   这次出事的不是付锦年,而是付锦年的姐姐、付大人的长女,付锦绣。
      付锦绣大付锦年两岁,今年十六,性子极好,尚未婚配。
      她精于刺绣,绣活物则栩栩如生,绣山河则引人入胜。祝长风等都收到过她的礼物。
      她喜欢在闺房里刺绣或者读书,不喜欢出门。只偶尔挨不过柳茹居,才会出去一次,玩得满足了,又在府中待一个月两个月,这下连柳茹居也拿她没办法了。付锦年经常买些话本小玩意之类的带回去给她。

      早晨付大人照常去府衙办公,只留付锦绣和付锦年姐弟俩在家。付锦年对赵礼的挑衅恨得牙痒,胃口不好,随便吃了几下就出门和赵礼干架去了。

      “结果我回到家,门口没有异常,开门进去无数黑气往屋子外面涌却被挡住一样的。”
      “门内黑云重重,四处乱窜。我拿着祝长风昨天借我的木牌,黑影动不了我。姐姐和丫鬟晕倒在膳厅,姐姐伏在椅子上,头磕出了血。早些年我娘和我爹得的护身的法器起了作用,黑影无法靠近他们,但结界正在减弱。幸好除了失去意识的摔伤,没有其他特别的。”

      “可能贵府在建造时就被提前下了应急结界,黑影因府上的结界无法挣脱,故而在府上作乱。”
      裘一宁不再耽搁,默念几句,马上锁定了方向,对一旁的付锦年说道:“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跟上。”
      说罢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引发不知缘由的路人一阵惊呼。

      江海升帮付锦年顺着气。

      “锦年,付夫人不在附上吗?”祝长风问。

      “娘亲她前几日便回家了,说布料出了问题。”付锦年答道。

      苏惟哲说:“此刻付府乱成一团。应当告诉付大人一声。”
      他看了一眼尚未恢复的付锦年接着说道:“长风,你扶锦年去一次府衙,我们三人在付府外面观察情况。”

      柳茹居还没说话,祝长风先说了一句不行。

      “为什么?!”柳茹居扭头,“我知道危险,但我们一定离得远远的,就远远地看。”

      “长风。”苏惟哲语气严厉。

      烈日当空,喧闹声回笼。祝长风肩膀一缩。

      连着喘气的付锦年、拍背的江海升、呛到的柳茹居都一哆嗦。

      贪玩的混小子怕什么。
      读书人。
      贪玩的混小子最怕什么。
      全是心眼儿的读书人。

      恰恰这个团体中最不起眼的苏惟哲,就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苏惟哲出身书香门第,爷爷是当世大儒苏博明,他隐居于东海不受庙堂打扰。苏惟哲自幼聪慧至极,苏博明对他寄予厚望,一身学识倾囊相授。
      比如赵礼敢和祝长风呛声打架,却不敢动苏惟哲一根头发。
      在混小子们还在沙地上打滚的时候,苏惟哲已经出口成章了。最令人称道的是他小小年纪,棋艺却不凡。

      看着苏惟哲宽袍大袖“之乎者也”立于一旁背书。

      “他好可怜。”小柳含着手指。
      “他连毽子都不会踢。”小付嫌弃
      “不行,我晕书。”小江扶额。
      ……
      “我们应该带他一起玩。”小祝拍板。

      结果就是小苏被三个人忽悠去了海边,茫然地看他们把自己两个大袖子系在一起,然后反抗无能地倒推在沙子地上。

      “?”
      “于理不合。”

      小柳:“阿哲,你别害羞哈,我们带你一起玩!”
      小江:“你回家前把衣服抖干净就行了。”

      在小苏满脸惊恐之下,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他被四个人挤来挤去地吃了一嘴沙。

      小付:他好傻。

      第二日。
      小苏双目微红:“爷爷罚我今日被完这篇棋谱。”

      四个不爱动脑的混小子兼棋盲看了一眼篇幅只觉得晚上要做恶梦。
      小江:“这是人背的?”
      小柳:“人能背出来?”

      小祝握着那本书,好似千斤重:“都是我们害了你。”

      小苏:“我知道,你们是想同我玩耍。”
      小苏:“我听父亲说好友之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苏:“昨日我跟着你们‘有福同享’,今日你们和我‘有难同当’,我们便是生死之交了。”
      四个混小子不知道生死之交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小苏微红的双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泪光。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生死之交。
      好像传说中的大侠!

      “好!”
      “好!”
      “好!”

      四只小肉手叠在一起,八只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小付。
      “……那我勉为其难地加入吧。”

      几年后,长大的祝长风、柳茹居受苏母邀请用晚膳,席间谈及年少趣事,说到此,满座皆笑。
      祝母困惑:“我记得这本棋谱,阿哲早早了熟于心了。”

      祝长风对上苏惟哲的笑脸,后者正在给他布菜。
      “新鲜的鱼肉,长风快试试。”

      祝长风机械地夹入口中。
      期间只想起一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阵热风吹散了旧日阴影。

      “我去找爹。”
      付锦年不再管其他,撑着桌子站起。往事冲散了一点点心中的恐惧,但是情绪一过,疲惫袭来,双腿酸胀。
      他从未跑这么快过。

      白色的人影东倒西歪地离去,被几个赶路的行人撞到。

      江海升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陷入沉思的祝长风,留下了一句“我陪他去”就追着付锦年去了。

      眼见两人都走了,柳茹居拽着苏惟哲就想往付府的方向去。苏惟哲拧着眉被拽起来。
      他扣了扣桌子,指边是裘一宁留下的小药罐。
      “记得抹药。”

      “阿哲,我们快走。”

      一旁的小儿看这桌客人走地七七八八,只剩一个人留在原地,小心翼翼上来问。
      “祝小少爷,您……吃完了吗?”

      “嗯?”祝长风回神。
      “啊,吃完了,你收吧。”

      “诶诶,好嘞。不是催啊,实在是到饭点了,后头客人太多。”

      “明白。”
      祝长风收好药罐,笑着掏出银子放在桌上。
      脸上伤口这么一会结了血痂,也不知是止血了,还是血痂凝着伤口血未能滴下。

      站在府衙和付府的分叉路上,他毫不犹豫地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

      是夜。
      海与天失去界限,起了云或者是雾,月也不见。要等很久才能有一束幽幽的月光泄在海面上,此时才分清天上与人间。远处的城镇早已熄灯休息,连同风也沉睡。

      岸边礁石群布满青苔,又由于海水长期的冲刷湿滑无比。这一片海岸鲜少被人踏足。一个人影踩着礁石向着海的方向前行,身形矫健如履平地。

      他在最后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上坐下,身后的礁石堪堪冒出个尖,他像坐在海的中央一般。他姿态轻松,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自然下垂,鞋底快要碰到水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海螺,无声地对着海面连吹三下。

      半盏茶过去,先是风起了变化。

      徐徐的风从陆地吹向海面,云散,自此天与海分开,水面映出少年带着伤口的脸。
      他平日里眼睛扬着,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着有种万物不过心的洒脱和少年意气。而此刻水面上的他压着眸子,落着嘴角,像暗色的矛隼掠于蔚蓝海面。

      海螺早已被收起,他风青色的眸子落在海面上。

      由远及近,海面不寻常的涟漪逐渐扩大,最终沾湿了鞋底。

      击水声先起,接着有什么从海底破水而出,溅起的水珠落了祝长风一身。

      水珠沿白皙清纯的脸庞滑下,楚楚动人。半透明的鱼鳍取代了人类的双耳,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着。卷曲的长发和衣衫全湿,贴在身上。她坐在低矮的礁石上,上半身形似女子,腰腹往下落在水里的却是一条紫蓝色的鱼尾,覆着如梦似幻地光泽,尾鳍膨隆如纱。
      她用鱼尾拍打着海面,故意将水溅在祝长风身上。

      祝长风早有准备,从她出水时便转过身,任由水花打在背上。

      等身后动静差不多消停了,他才道了一声。
      “楠姨。”

      东海父母官付籍,夫人余楠。
      两人长女付锦绣、次子付锦年。

      “嗯哼。”
      “你不避着也没事,我都能当你娘了。”

      话是这么说,祝长风再转身回来,鲛人的上半身已经全干了。海藻般的长发蓬松柔软,身上的织物带着海一样的光泽,尾巴悠悠地划着水。

      “你们人族啊,迂腐。”
      等看清了祝长风的脸,余楠一瞬间收了玩笑,紫蓝色的鱼尾落在水中。
      “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祝长风指尖轻轻抹过脸上伤痕,血痂脱落,积攒多时的血瞬间留下。
      “楠姨,你能看出是什么妖留下的吗?”

      余楠未多言,手中多了十颗莹白光洁的珍珠,颗颗圆润,大小相同。她向上一抛,珍珠没有下落,而是在半空中自然形成一个圈,间距相等,环绕在她纤细的手腕周围。

      过了片刻,珍珠一颗一颗以相同的速度从空中直直地飞向她的手腕,围为一条手链。

      余楠看着手腕的珠子,眉头紧皱。
      “对方隐藏妖气的水平十分高明。”
      “妖的种类、性格、功法、强弱等都会影响自身妖气,使妖气往不同的方面偏移,比如生性凶猛者妖气多凌厉如锤风,怯懦者妖气多绵软如棉絮。可伤你的这只,完全没有偏移。”
      “世间不可能有如此平衡的妖气,你懂吗?”

      祝长风听完,反而笑了。
      “果然罕见。”

      余楠漂亮的大尾巴又拍了一下水。
      “她要割的是你的脖子,你还有命和我在这贫吗?”

      “是是是。”祝长风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对方怕是舍不得让我死这么痛快。
      他又问:“楠姨,昨日锦年被鬼缠身,今日锦绣姐被鬼在府里袭击,你可知晓?”

      听言,余楠冷笑一声。
      “区区孤魂野鬼也敢打我孩子的主意。”
      “年儿买梳子的时候接了小女孩送他的绳子。接了吊死鬼的绳子,就是自甘替命,所以我的鳞片无法起效。吊死小鬼只是来探路的,鬼气算不上厉害。阳光一照就灰飞烟灭了。”

      祝长风听到 “算不上厉害”的时候,腮边肌肉硬了一瞬。

      “闯入的无头鬼怨气才算重,但我在付府用了阵法法器,哪怕是厉鬼也绝不可能逃离付府。加上我留下的鳞片,应当安然无恙。”

      鲛人一族善织,眼可泣珠,油可做长明灯。曾被大肆捕杀、重金悬赏,仅有的一支分支从家乡出逃,度过远洋,蛰伏几十年方在远海重新建起海下国度。
      她是族长的妹妹,因与人族相恋被族谱除名,但还有好友与她偷偷联系。紫贝集市开市时,她们会织些布留在早些年她们玩耍的海穴里,余楠此行就是来取布的,不过对家里人说的是回娘家。

      既然不在东海,又怎能突然出现帮忙解围。

      “是不是你们的身份暴露了?”他问。

      “锦年刚出生,我就请哥哥封印了他的鲛人血脉。族长之力加上鲛人圣物,他今生只会是人族。”
      说到这里,她却没有下句了。

      二人初见,余楠便识别出了祝长风聊胜于无的妖族血脉,祝长风则对周围气息非常敏感,察觉到付夫人绝非凡人。
      确认身份是他在在付锦年的后肩看到了一块伤疤。

      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这伤疤不伤害宿主,而且气息和余楠相似。
      再后来余楠与谭晚蕊机缘巧合之下相识,在茫茫人世中找到了知己与同伴。她把与鲛人族无关的秘密都说与这个清雅不争的姐姐听。
      同样的离经叛道,谭晚蕊的结局好像预示着她的宿命,她对祝长风总是有一份偏袒。

      两户人家逐渐熟悉,感知力变强的祝长风察觉到付锦绣的气息与付籍、余楠、付锦年是不同的。
      他想再看清楚些,却犹如窥深渊巨兽,不寒而栗。
      虽是这么说,也仅仅是一瞬的感觉,他不敢托大,连忙告诉了余楠。
      美丽的妇人蹲下身,食指抵在唇间。
      “别说。”

      付锦年是千真万确的人族,却只留了一片鳞片护身。付府不过一座府邸,居然用上了可困厉鬼阵法法器。

      祝长风的眸子一暗。

      如果只有两个选项,一个已经是错误答案,那另一个不言而喻。

      离日初尚有两三个时辰,为了避开出港的渔船,余楠与祝长风告别回了海里,只留下少年一人的身影,在海的中央久久未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有沧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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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怎么才能签上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