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堺》秋心响

89、第 89 章

　　会谈失败过后，隐岛人被他界舆论描绘成了拥有可怕未知力量的异类。他界众国陆续在隐岛南疆海岸附近集结舰队，却始终无法突破天堺的阻隔，接近隐岛。隐岛内各州则响应议会的号召，制备武器，积极备战。

　　冬去春来，转眼半年过去。经不住凛三番五次的诚恳请求和道闲优厚的开价，白岩律最终将京都白岩府转卖给了道闲。府内通路解封后，凛和道闲二人得以频繁往来于京都和余末城之间，从容兼顾两头的事务，也不再和年幼的渊儿过久分离。

　　距离凛的新住处一街之隔便是京都原府。凛至今仍未曾踏入过这座属于她父族的京都宅邸。先前原瞳和柳请夏的孩儿的满月酒席，凛也寻了借口，未能前往出席，如今也丝毫没有与他们往来的意愿。

　　对门的原府倒是表现出了热情的欢迎，在凛尚未正式搬入新居之前便送了一大批物件来祝贺。乔迁之后，女主人柳请夏更是亲自登门拜访。凛虽并不十分乐意接待，可也不好驳了对方的好意，只得推了原本的安排，出屋前去迎接。

　　成为了母亲的柳请夏全然失了先前高傲的姿态，神情很是温和。她臂弯里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他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凛，瞳仁是原氏独有的灰绿色。

　　凛冲孩子微微一笑，语气柔和道：“这便是启儿吧？”

　　请夏点头笑道：“长得和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除却眼睛，孩子实际上更像是请夏的复刻。凛知她为何这样说，便点头赞同。见请夏似要将孩子朝自己递来，凛不敢轻易接，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问道：“听闻孩子已经随了原氏？”

　　“瞳想要报答原氏的养育之恩，加之启儿明显带有原氏的体貌特征，所以暂定姓原，日后等孩子法力觉醒了再正式入族谱。”请夏见凛神态戒备，不愿接近孩子，便将原启交给了身后的仆从抱走。

　　一番客气的寒暄过后，凛只觉摆着客气的笑容实在疲惫，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夫人今日拜访是有什么事么？”

　　柳请夏瞬时露出难堪的神色，沉吟片刻后，才吞吞吐吐道：“神主如今快成年了，为她选择夫婿之事可有开始安排？”

　　凛觉得请夏的这席问话略显唐突，仍如实回道：“道闲和我都不愿插手，希望衍儿能够自行选择，我们也相信她的判断。”见请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凛用玩笑似的语气道，“怎么忽然关心起衍儿的婚事来了？莫非你有优质青年想推荐？”

　　请夏显然不喜凛这样略带嘲弄的不正经语调，拉下脸道：“神主召见瞳入神宫的次数未免过于频繁了些，这几日瞳甚至留宿于神宫……”

　　凛恍然大悟，继而笑道：“瞳早年间曾居于神宫，殿内有他的住处，近来许是事务繁忙，不愿来回路途奔波。衍儿年纪尚小，又刚登上神主的位置，定有许多难以拿定主意的时候，需要与议会长商议。加之他们是伯侄关系，想必不会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见凛满不在乎的模样，请夏撕掉了友善的面具，呛道：“你与瞳不也曾是叔侄的关系，没见这影响你们相好。”

　　不提倒罢，凛还能装作表面的平和，原谅眼前这个曾给自己带来伤害的女子。可经请夏这么一说，凛不由怒从中来，冷冷道：“旧事是如何发生的，你心中有数。你若是不满瞳夜不归宿，应当对他本人告诫劝解，何必来寻我，企图通过我来敲打衍儿？”

　　心怀不悦地恭送请夏离开之后，凛觉得头突突作疼。她虽不信瞳和衍儿会有任何不妥之处，可请夏的话仍在她心中播下了不安的种子。先前在凉州时，请夏势必听闻了有关她和瞳的流言，可请夏并未找过凛当面对峙，如今却直接上门质询，神情亦是得了明证般忐忑难堪。

　　先前凛和道闲胡闹时被衍儿意外撞见，之后凛寻了衍儿的教养嬷嬷，旁敲侧击地吩咐过她教习衍儿男女之事。嬷嬷当时不以为然地表示还早着，不知后续有没有再提过此事。

　　衍儿如今到了叛逆的年纪，对凛这个母亲爱答不理，对她的建议也总是嗤之以鼻，导致凛不敢轻易在衍儿面前发表意见。凛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有义务教习衍儿，又有些头疼，不知应当如何引导，眼下又碰上了育女路上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是夜，凛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去神宫，入正殿时拦住了正要通传的仆从。仆从知晓凛的身份，并未坚持，便准许凛悄无声地入了殿。

　　殿中所见一幕让凛心中瞬间五味杂陈。

　　衍儿和瞳正并肩席地坐在偏厅的一张矮案后。瞳侧着身，靠近衍儿一侧的左手撑在地上，右手则翻着书册。衍儿同样侧着身，不留间隙地依偎着瞳，目光落在瞳面前的书册上，整个人几乎要欠进瞳的臂弯。二人谈笑间神态轻松自若，显然不在商议任何要事。

　　震惊、无措、愧疚、生气、反感等诸多情绪一下涌上凛的心头，使得她一时忘却了前来的目的，怔怔地呆立在原地。等到凛回过神，预备转身逃离时，瞳似是感应到了外人的目光，忽然抬头，出声将她叫住。

　　衍儿心中到底还存有对凛的敬畏，忙坐直了身子，略显局促地问道：“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凛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一旁的瞳则是神色淡定地站起身，向衍儿作辞道：“明日议会上再见。”又向凛点头示意之后，迅速离了殿。

　　心绪平复之后，凛委婉地说明了来意。

　　衍儿听得满面绯红，顾不得身份，回嘴道：“你何来资格提醒我谨慎？你在教导我之前，为何不先好好约束一下自己？我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胡闹。”

　　看来上回她与道闲在勤务厅内的荒唐事并没能糊弄得了衍儿，凛顿觉无地自容，稍定了下神后道：“我的确不是完美圣洁的母亲，可我仍有义务劝诫你，谨慎选择交好的对象，有些人或许并非表面上那般温文尔雅。”

　　衍儿知她意有所指，冷笑着回道：“你与伯父关系闹僵，不代表他就不是善人吧。”

　　凛当即想要告知衍儿道隽、青函的遭遇，希望以此提醒她提防瞳阴狠毒辣的一面。可转念一想，这些事都没有切实的证据，眼下隐岛各家族难得团结一心地备战，她不该将旧事重提，况且衍儿也未必信她。犹豫再三后，凛仍缄默不言。

　　衍儿噘着嘴，不满道：“你不过年长我几岁，无需端着母亲的身份来劝诫我。我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

　　凛感受到了衍儿的驱赶之意，又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便不再自讨没趣，严肃道：“那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让我失望。这句话原智也曾跟她说过几回，带有居高临下的威胁的味道。凛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对别人说同样的话。

　　凛走出殿门后不久，便被逗留在殿前广场上的瞳拦住了去路。

　　凛送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况且她的年纪几乎是你的一半，你别太荒唐了。”

　　瞳对于凛的指责似是毫不在意，笑道：“明明是你更荒唐，居然觉得我对衍儿存了那样的心思。”

　　广场上的夜白石似是几日没有更换过，散出的光有些无精打采的，留下了大片的黑暗。立于暗处的凛莫名有些心慌，她忍不住埋怨道：“我并非胡乱猜想，当年你对我说那些允诺之言的时候，我与现在的衍儿年岁相仿。”

　　“原来你还记得。”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的眼眸在漆黑的夜色中竟像自带光芒似的熠熠生辉，“以为你和道闲百般恩爱，已经把过往的人都抛下了。”

　　凛本以为瞳已将她全然放下，此刻听出他言语间的暧昧，不悦地回道：“人哪能沉溺于过往，总得向前看，不是么？”

　　瞳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凛见状，慌忙退后了两步。瞳苦笑道：“你现在是彻底倒戈了么？”

　　凛笑道：“我与你始终是同一阵营的。何况当初是你替我选定的道闲，你不记得了吗？”

　　“别这么敷衍我。你当初那么不待见他，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现在的选择。”

　　凛哀叹一声，决绝道，“与其质疑我的选择，你不如询问你自己，为何久久无法释怀？倘若你真的在意我，不会那样霸占我，禁锢我。我没法将那段记忆抹去，你我再无可能。”

　　见到一脸颓然的瞳，凛仍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安慰。可她心中了然，她不该再对他有任何关切的举止，继而冷然道：“从前我还能与你讨论正事，如今却只能一味躲闪避嫌。我和道闲都将你视作极为重要的盟友，希望你不要受困于男女之情。”

　　凛漠然的态度激起了瞳的愤怒，他伸手拉住欲再次躲闪开的凛。

　　凛双手被擒，恼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固执吗？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为何不能放下呢？”

　　瞳紧抓着凛的手，咬牙切齿道：“那你告诉我，如何能做到像你这样淡然地说放下就放下？”

　　二人拉扯间，忽听身后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

　　凛扭头看见柳请夏像一头愤怒的母牛似的向她和瞳直直冲来，临近了被瞳伸手拦下抱住。请夏红着眼眶，冷哼道：“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凛只觉请夏的话语实在刻薄，便也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我并未做任何错事得罪于你，麻烦也请你放尊重些。”

　　请夏张嘴似乎还想回应，被瞳冷声打断：“你为何忽然来神宫？”

　　请夏转向瞳，失声痛哭道：“今天下午我带着启儿去了她的新院拜访，自那时起启儿就消失了，直到现在都寻不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