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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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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琳梅走过来,舀了瓢水洗手,先说事情,“今天你姑姑一家来,小虎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发疯,把你表妹给咬了。”
哗哗水声冲击地面,狠凿着耳膜,曹西辞脑袋嗡了一下。
杨琳梅放下水舀,往堂屋走,边走边说:“你爷爷气的把小虎打死了,下午剥的皮,给我们几家分的肉。”
“你大爷家分了一条前腿,你姑姑家带走一条后腿和一条前腿,本来她想要两条后腿……”
“不可能。” 曹西辞不想再听下去,趔趄地往后退,手脚发麻,声音都在抖,“它从来不会咬人。”
杨琳梅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堵,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没用,我赶过去的时候小虎已经被打死了。”
“我跟他们吵也吵了,骂也骂了,你爷爷说要不然就分一条腿,要不然就什么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姑姑在城里有体面的工作,让他们脸上有光,恨不得把你姑姑一家供起来。”
她也怀疑,不知道小虎是真的咬人,还是那一家人想吃狗肉。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曹西辞哧哧喘息,呼吸不畅,看了眼盆里血淋淋的肉,立马移开目光,红着眼说:“它在我们家十年了,十年了。”
他喃喃低语,更像是痛苦的哀鸣。
狗在农村不值钱,但在他这里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
他们一起长大。
他对它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同样的,它也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曹西辞甩掉书包,弯腰端起那盆肉,转身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杨琳梅赶紧追出去。
傍晚的冷风吹在他潮湿的脸上,他疾速奔跑,浑身战栗地抱着它血淋淋的肉,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
铆足了力气砸在桌上,‘哗啦啦---’热腾腾的饭菜洒了一地。
徐翠凤扔了手里的筷子,吓得尖叫。
曹勇进把嚼了一半的狗肉吐出来,退至一旁,看清眼前的情况,指着曹西辞怒吼,“你是不是疯了。”
跟后追来的杨琳梅被满地狼藉吓得一怔,欲把曹西辞拉出去。
曹西辞疯狂地甩开她,情绪的阀门被迫开启,泄洪似的往外喷涌,他歇斯底里地喊,“你们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凭什么?”
声音如海浪般,一浪高过一浪。
何煜正站在院里啃馒头,伸头看见曹宣武拉着曹西楼回来,有人吆喝,“宣武,你爹娘那闹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曹宣武忙问:“谁闹?”
“你大儿子。”
何煜听罢,心里一惊,当即把吃了一半的馒头扔给院里的鸡,拔腿就跑。
吵嚷的声音近了,越来越清晰。
何煜听见曹西辞嘶哑着嗓音问:“凭什么?”
他好似问了很多遍,但没有人给他解答。
有劝架的说:“拉回家吧,小孩子不懂事。”
“他们是你长辈,就算做得不对,你也不能这个态度。”
“现在的孩子越大越难管,小辞以前很懂事。”
……
匆匆赶来的曹宣武二话不说,甩手给了曹西辞一巴掌,接着,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何煜吓得飞扑过去,挡下第二脚。
一旁的杨琳梅显然也被吓到,慌乱地哎了声,小弧度地推了下曹宣武,低声责怪,“你打孩子干什么。”
曹宣武看了眼坐在地上哭骂的母亲,又接收到唉声叹气的父亲责怪的眼神。
在周围人的目光中,他不自觉地挺直背脊,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沉声怒喝,“不打不成器,我以前就是太惯着你,才让你这么无法无天。”
曹西辞猩红着眼坐在地上,倔道:“他们杀了小虎,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话毕,曹宣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因为这屁大点的事情就来你爷爷奶奶这闹?”
曹西辞完全无法认同这个说法,颤声道:“你管这叫屁大点的事情?”
曹宣武压根不想跟他纠结事情的大小,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就因为一条狗,你是不是想让你爷爷奶奶给你赔命?”
不能理解,可笑地锤了锤胸口,“要不要把我的命赔给你,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曹宣武越说越气,还想去踢他。
“叔,叔你别打他了。”何煜紧紧抱着曹西辞的脑袋,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用后背去挡。
陡然得知小虎没了,他心里跟着一抽,接着不管不顾地说:“你们大人做事都是毫无理由的吗?”
曹宣武怔楞。
何煜心慌得厉害,下巴磕在曹西辞的头顶,双眼紧闭,颇有一种‘要死一起死’的架势。
“他只是想要一个理由,而你们却一味地用长辈,孝道去压他,是不是大人无论做什么,哪怕是错的,都可以不用被责怪。”
“因为是长辈,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年纪小就要被捂嘴,说一句让你们不顺心的话就要被怪不懂事。”
说着说着,何煜突然哭起来,他睁眼开,偏头看向曹宣武,抱着曹西辞的手没松。
“你们之前说曹西辞懂事,连曹继盛都说他是村里孩子的标杆,每个家长都想有一个他这样的孩子。”
“所以现在是变了吗?就因为他指责了做错事的长辈,所以他不懂事了吗?你们就要否定他之前所做的一切。”
没人反驳他的话,也没人赞同。
人群散去,曹西辞被拽回家。
关上大铁门,处理家务事。
堂屋里,杨琳梅小声叮嘱,“别惹你爸生气,你要是喜欢狗,我明天去抱一条回来。”
曹西辞看着地面,木然道:“不要。”
杨琳梅没再说什么,拉着懵懂的弟弟去厨房做饭。
曹宣武坐在凳子上,握着水杯,仰头喝了口,“你知道你错哪了吗?”
眼睫轻颤了下,曹西辞冷声说:“我没错。”
曹宣武不满地拧着眉,把杯子重重一放,“他们是我的父母,你的亲爷爷亲奶奶,你身上也流着他们的血,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那他们杀了小虎就对吗?”曹西辞抬起眼。
“就算不对,你也不能去闹。”曹宣武说:“你让同村的人以后怎么看我们家,指不定背后说的有多难听。”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你现在是越来越任性,等你以后长大了回想起来,自己因为一条狗去跟你爷爷奶奶闹,你都觉得可笑。”
曹西辞猝然一阵心凉,讽刺地扯了下唇角,不语。
曹宣武以为已经说服他,继续道:“百善孝为先,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算他们做得不对,也轮不到你去说。”
曹西辞:“那你会去说吗?”
曹宣武噎住。
曹西辞轻嗤,“你不会说的,就因为你孝顺,你装聋作哑,他们不把你当回事,所以随随便便就把小虎杀了,因为他们知道你不会说什么,我妈就算有意见,她势单力薄,他们不怕的。”
“我妈跟他们吵了很多次,你一次都没有出面,她受的委屈全都是因为你没有担当。”
“曹西辞。”曹宣武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在他红肿的脸颊上又甩了一巴掌。
“我白养你这么大----”
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杨琳梅跑进来阻拦,曹宣武即刻转移目标,指着杨琳梅道:“这是你生的好儿子,现在翅膀硬了,顶撞他老子。”
杨琳梅轻拍了下曹西辞的胳膊,“快跟你爸认个错。”
曹西辞麻木地看着她,“是你说的,他对你有多不好。”
杨琳梅厉声道:“他是你爸,我能说,你不能说。”
曹西辞眨了下眼,“那你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念叨,你嫁的丈夫有多么的无能。”
何煜站在洗澡间顶上张望,借着白炽灯的光,空荡荡的院子映入眼帘,他撅着屁股换了好几个视角,无法窥探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快下来,危险。”刘燕站在厨房门口。
何煜担忧道:“曹西辞不会被打吧。”
“不会,小辞从小到大我都没见他被打过。”
“刚刚你就见到了。”
刘燕:“那是宣武在气头上。”
何煜蹲着,双手抱膝,歪头问:“姥姥,你也觉得曹西辞做错了吗?”
刘燕笑了笑,“这个不好说,等你以后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就明白了。”
何煜摇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刘燕说:“小孩子喜欢纠结对错,但婚姻涉及几代人,跟其他家庭串在一起,要是只去论对错,是掰扯不清的,他今天出这个头,别人只会当笑话看,根上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虽然你将来的另一半不会有婆媳问题,但你以后是要跟对方的几代人相处的,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何煜好奇问:“你以前怎么跟婆婆相处的?”
刘燕笑,“你姥爷护着我,每次一有矛盾,他第一个冲上去吵,会提前交代让我拦着,把好人的位置留给我。”
何煜想象不出来曹培洪吵架的场面,但又不自觉地想笑。
“那你觉得我今天做的对吗?”他又问。
刘燕:“你今天勇敢地保护了你的朋友,做的当然对。”
何煜开心地笑了,又站起来伸头望,直到看见曹西辞的身影,才放下心。
时光如梭。
曹西辞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仿佛突然之间长大。
上学路上,何煜的车链条掉了,曹西辞蹲下来装。
炎炎夏日,热出一头汗。
何煜挥手让曹继盛他们先走,不能全都迟到。
上小学时可以徒步,因为离家近,但街上没有中学,他们只能去另一个镇上,离家十几里路,上下学都得骑车。
元溪中学是方圆二三十里,唯一的一所公立中学。
家里有条件的,可以供孩子去市里读书,这所学校是不需要考的,报名就给上,也没有好班差班的区别。
全年级一共八个班。
他们五个一起去报名,按照顺序,被分在四班。
何煜打开书包,掏出作业本给他扇,“快好了吗?”
言毕,曹西辞转着脚踏,装好了。
他起身,把沾着油的卫生纸团起来,塞进书包侧边。
“走吧。”
绿叶飒飒,热浪滚滚。
刚进校门,上课铃响了。
车都顾不上锁,飞快地跑。
教室在二楼。
班里闹哄哄的,两人坐在位置上平复呼吸。
课间。
何煜和曹继盛去厕所。
曹西辞把何煜的书包拽出来,熟练地把手伸进桌洞,并不意外地摸到了东西。
拿出来,是一张被叠成心形的粉色信纸。
他拆开,直接忽略内容,视线钉在右下角的署名。
------韩思宜。
不认识。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然后把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