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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七折:暗火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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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果真就这么一杯接一杯,把寿长生给他倒的酒都翻身下腰喝下,就好像永远不知道累似的。很快,两瓶已空。寿长生就在一旁看着他,却再没有了一开始羞辱他的乐趣。再给他倒酒的时候,那感觉愈发不对了……
就好像他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而自己,不过是他的侍酒小仆。
好你个百乐笙,真有你的!寿长生在心里头暗骂着。他好像总有办法把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应当。于是当寿长生看到他再次屈身冲自己探头而来,张嘴叼起桌上那只酒杯的时候,“够了!”寿长生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伸手将那只酒杯从他唇间夺走,自己一饮而尽。
百乐笙见状便道:“怎么了寿公子?乐笙还没把这些酒喝完呢~”
“不必喝了!”寿长生将他那杯酒饮尽后,就将那酒杯呯地一声摔在地上,很是前后不一的说道:“你都喝了,爷喝什么?”
说罢,寿长生就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那百乐笙的衣袖,将他一把拽了过来。百乐笙跌坐在他身前的榻上,后背撞上了寿长生的胸口。
“您这是做什么?”百乐笙一侧头,发现他已经逼的相当近。
“唉,你陪我说话!”寿长生十分不讲道理的命令道。
百乐笙没有躲,也没有附和他,“寿公子或许是醉的不轻,乐笙是戏楼的,不是青楼的。”
“有区别吗?不都是取悦客人的地方?”寿长生醉气醺醺的拉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有机会离开,嘴里一直嚷嚷着:“你之前不是说今晚要挽回我吗?你倒是开始啊~怎么不开始啊?”
可百乐笙其实并不打算挣开他,他只侧头看着寿长生那张醉醺醺的脸,不紧不慢的问道:“所以方才,乐笙不算是在挽回您吗?”
“不算!”寿长生翻脸不认账道:“一点意思都没有!爷看了之后,非常不高兴!”
百乐笙笑:“那您如何才能高兴呢?”
寿长生却像是赖上了他,依托着酒意身子不稳的倾倒力,忽然将头重重垂下,额头压在百乐笙的后背上,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向前倾,“爷说了,你得陪我说话,你得陪我聊天!”
百乐笙就这么直挺挺的坐着,用后背撑着这个无理取闹的醉鬼。他感觉他似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似乎自己稍一撤身,他就会重重的一头栽下床去,“您真是醉了。”
寿长生伏在百乐笙身上,又撒气式的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后背,“不,爷没醉!”
百乐笙:“要不乐笙给您倒点茶喝吧?”
“不要!爷不喝茶!爷要吃胡桃,你给爷剥!”寿长生说着就从一旁的炕桌上拖来一盆圆鼓隆冬的东西,“你一个个拨给爷吃,而且碎了不行,必须剥得里面的果肉完完整整爷才会吃。”
百乐笙扭头看着那些表壳坚硬的胡桃,伸手取了一颗,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掌上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寿公子原来也喜欢玩胡桃啊?”
寿长生瓮声瓮气道:“你少啰嗦,你快剥,一边剥,一边和爷说话解闷儿。”
百乐笙把玩着那胡桃,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光说话有什么意思啊?既然此处有胡桃,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寿长生一听这个,这才缓缓将头抬起来,“什么游戏?”
只见百乐笙一手拿着胡桃,另一只手取来三只空茶杯,将其倒扣着并排放好,然后将胡桃放入其中一只杯底,“这三只杯子中只有一只杯底有胡桃,一会儿乐笙就将它们打乱,公子你来猜一猜哪一只底下有胡桃可好?”
寿长生一开始还没明白他的用意,“猜中如何?猜不中又如何?”
却听百乐笙道:“猜中了,乐笙可以答应公子您一个要求。猜不中,公子就得答应乐笙一个要求,如何?”
当寿长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差点笑出声来。方才的疑惑也瞬间明明了了。哈哈哈不容易,真不容易!百乐笙啊百乐笙,今晚你拐弯抹角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要亮出底牌了啊。
“不,”可寿长生就是不让他亮出来,“如此无聊的把戏,爷不想玩。”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那咱对弈一局如何?”百乐笙见他不感兴趣,于是就试图另辟蹊径。左看右看发现炕桌下置有棋盘,于是就再次提议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公子您既然不想听戏,那咱就下棋吧?规则还是一样,您若赢了,乐笙就答应公子一个要求。您若输了,就答应乐笙一个要求,如何?”
“不要不要。”寿长生想都没想又拒绝了。
百乐笙:“那……咱玩骰子吧?乐笙今日带了骰子来~”
寿长生:“爷就不!”
百乐笙:“为何不要?乐笙除了下腰饮酒,可还有其它更厉害的绝活儿。您若是赢了,乐笙就表演给您看,可好?”
寿长生瞅着他这般锲而不舍的样子愈发觉得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爷要是赢不了你,你那些绝活儿就不给爷看了是吗?”
百乐笙笑容满面:“瞧您这话说的,这玩游戏嘛,总得有些彩头不是?”
“真是彩头吗?”寿长生哼笑一声,“是诱饵吧?”
百乐笙的笑容僵在脸上,“您这是何意?”
寿长生依旧含笑注视着他,“你不懂吗?”
其实他就是想逼他主动说出来,说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而不是在这里自以为聪明的与自己刷手段、耍心机。你不就是要钱吗?不就是想让获得去京城的机会吗?你倒是直接说啊。难不成以打赌输赢做借口,就可以让你求人的姿态更高贵一些吗?就可以不失了你名角儿的傲骨吗?
得了吧!
寿长生偏就不让他称心如意。
但与此同时,寿长生也在暗自期待着,希望他对自己还存有哪怕那么一点点信任!一点点的坦率!百乐笙啊百乐笙,你又何必非要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呢?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就肯定帮你!你只要开口,我肯定什么都答应你!我本来就是你这边的啊!你开口啊!你说话啊!
然而到最后,却还是换来他一句:“懂?懂什么?我不懂啊~”
看着他那装傻充愣的样子,寿长生彻底死了心。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都有些收不住了,倒在罗汉椅上捂起了肚子,而百乐笙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笑。
寿长生一脸嘲弄,“哈哈哈哈我说百老板呐,咱差不多行了吧?演的累不累啊?咱就别再绕弯子了吧?什么胡桃啊、下棋啊,你就直接告诉爷,爷要是输了,你想让爷做什么不就好了嘛?咱就别浪费这个时间了吧?”
百乐笙听了他这话,先是愣了一下。
寿长生原以为他被拆穿之后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是他没有。
“好,那当然好~乐笙就喜欢寿公子这样的爽快人~”百乐笙愣怔片刻,亦随着寿长生大笑道。
不得不说,寿长生对他的应对自如尤其佩服,不禁叹为观止道:“所以呢?百老板您请吩咐,小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帮到您的吗?”
百乐笙却似没有听出寿长生话中的嘲讽,这次还真就直截了当道:“乐笙想去京城,不知寿公子可以帮我吗?”
寿长生哼笑一声,“所以刚刚百老板是在试图用一个胡桃换去京城的巨额保金了是吗?以小博大,百老板真是好算计啊。”
百乐笙面不改色,“寿公子过奖了。”
寿长生对于他的镇定尤为不解,“这么说,寿某在百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可不太聪明啊。你就是用这么小儿科的手段对付我吗?当我是什么?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被你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百乐笙见寿长生越说越生气,他却在他肩头安慰式的拍了拍,“话别说那么难听嘛~如果乐笙知道公子您是如此直爽大方,乐笙也不会费这个劲儿了。”
他甚至没有丝毫歉意。
寿长生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既然如此,百老板你就不妨猜猜吧。你猜,我会帮你吗?”
百乐笙不假思索,“乐笙认为会的。”
寿长生瞬间一副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盯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样蠢吗?”
百乐笙:“不是蠢,是在乐笙看来,寿公子应该是有这样的长远发展头脑的。”
寿长生微怔,“什么?”
百乐笙:“因为在乐笙看来,寿公子您如果选择助我红门一臂之力,对您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寿长生:“此话怎讲?”
只见百乐笙起身,回头将身体正对着寿长生所卧的软榻。那架势,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话,要就此侃侃而谈与寿长生好生交涉一番。
果不其然。
百乐笙:“乐笙听说……寿公子近日刚接手了一家新店面是吗?”
此行之前,他竟还查了自己?
寿长生心中微惊。虽未答话,但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百乐笙:“乐笙知道,寿家是老字号,宿丝自来是咱们灵州一绝。但自古再好的东西,它的市场价值也总有起起落落涨涨浮浮。再说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不仅是布料行、绸缎行,其实大大小小的行当都不好做。如果乐笙估摸的没错,寿家绸缎庄近来的生意,应该也远不如往常红火了吧?宿丝虽好,但毕竟价格昂贵。如今市场竞争如此激烈,多得是比宿丝便宜、料子也说的过去的仿品替代,这样一来,贵府生意难免受到冲击。再说了,公子您如今接手的是家新铺面,这万事开头难,寿公子您一定也是晓得的。所以乐笙才说这长远之计。坦白来说吧,寿公子您若是愿意保我红门上京城,那么日后乐笙在您家生意上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助您一臂之力!”
寿长生愈发失了言语,全程只呆呆的注视着他那八面玲珑、精明强干的样子,心中愈凉。
百乐笙见寿长生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听懂,于是又继续喋喋不休的与寿长生交涉着:“寿公子,乐笙的意思是,你我要不要试试合作?您看,您有流动资金,而我有正当红的名气。您在资金上扶持我,我也可以在您家生意上替您卖力宣传。如果需要,以后我们红门的戏服都找你们订做可好?如此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寿长生依旧没有说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亦或者是喝的太醉了。只见他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而后连做任何反应的力气都没有,就颇有些丧气的重重垂下头去。
百乐笙瞧着他这样,以为他对此还是不感兴趣,于是便又锲而不舍的说道:“若是您觉得乐笙刚刚说的第一种合作方式您不喜欢,那么乐笙这里还有第二种供您选择~”
“还有第二种?”
寿长生终于开了口。
可他那张原本就哭笑不得的脸一听到这个,却变得愈发哭笑不得了。
“是的。”百乐笙却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第二种方法简单来说,就是这笔钱算是您借给我们红门的。但是您放心,这笔钱我们红门不会白借。就按市场的利率算,我再给您加五成。虽不能及那些羊羔利那么高昂,但已是乐笙能负担起的最高返利了。等顺利过了这一难关,乐笙一定会分十二个月连本带利的归还给您!如果您觉得太长……八个月?哦不,六个月也成!乐笙一定会还清给您的!您看这样如何?”
寿长生:“如何?”
百乐笙:“您若信不过我,那咱们字据为证!它日乐笙若是不能如数归还,您就去官府告我去!乐笙跑不了的~对了,寿公子不是还有个好兄弟在衙门做捕头吗?他都能帮您查出史公子八百年前的老黄历,还怕催不了我的债吗?”
寿长生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看看吧,你看看他那表情是多么嚣张!充斥着商人的精明与狡诈!那眼神中显露出镇定自若是他十拿九稳的信心,就仿佛已然胜券在握,只要抛出诱饵,自己就会乖乖上钩一样。
“百老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寿长生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气,拍桌而起。而他却一动不动,不进不退。就这么面色沉静的盯着寿长生,逼迫他就范。
二人就这么长久对峙。
寿长气愈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啊!看来他在很早以前,或许是自己刚在红门遇到他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掂量自己值几斤几两,背后的产业是何景况,然后等到自己需要的时候,按碟下菜,摆开筹码与条件,请君入瓮。
还真是蓄谋已久啊!
寿长生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无数个冲动让他想要上手将他绑了,然后丢进后院的地下室去,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好让他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谁讲话!目的很简单,他就想看看他那精明强干的嘴脸到时候还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狂躁的内心在此时……
甚至出现了一丝奇怪的欲望。
这种可怕的念头一过脑,就引得他心头一颤,身体再次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哈哈哈……”寿长生忽然大笑出声,目光又变得异常轻浮浪荡起来,来来去去的在他周身游走,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留连,“百老板的法子很不错,但那都不是寿某想要的。寿某虽是一介商贾,但实际上对做生意并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是帮家父照看着罢了。什么长远发展,什么商业宏图,寿某不在乎,也不关心。不过你若真想让我帮你,寿某倒是可以给你第三种方法。”
百乐笙:“是什么?”
寿长生:“只要你今晚留下来。”
这次,轮到百乐笙不言语了。
只沉默的迎视着寿长生灼热的目光。
寿长生知道,他现在一定也非常清楚自己脑中那些肮脏的想法,看着他逐渐愤怒到紧促的呼吸,在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寿长生瞬间感觉到无比兴奋,无比快乐。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就连寿长生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如此衣冠禽兽的一面。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乐在其中。
“小戏子,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爷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吧?”
这次,终于轮到寿长生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