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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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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的确一直在不自觉地观察盛凌。
盛凌在车载屏幕上输入导航的指腹软软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长长的。指甲盖粉里透红,手背白净,血管清晰可见。
正是这样的一双手,每天都会往他的脚踝上缠保鲜膜,也会按照医生的叮嘱为他推拿。
常乐有自信,自己可以从一千双手中准确地认出盛凌。尽管盛凌的双手没有任何标记,但常乐就是敢肯定绝不出错。
盛凌感觉到了脑后一道灼热的目光,他把目光投向马路边打闹的小狗,微微一笑。
他没有回头与常乐对视。
常乐是一只傲娇的容易炸毛的大型犬,内心敏感又脆弱。倘若自己扭头,一定会让他窘迫不堪,从而再度封闭内心。
盛凌以自己为原点,不断地向常乐抛出诱饵,有时这诱饵是游戏需求,有时这诱饵是美食,常乐只需要被诱饵一点点吸引过来就够了。
盛凌的一切都对常乐敞开,任由他试探、考验,直至敞开心扉接受自己。
盛凌输入好导航,常乐赶紧挪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喊道:“盛凌你看,前面的小狗好可爱啊。”
盛凌这才歪过头来看着常乐:“是啊,非常可爱。”
常乐掏出iPad画了一阵,盛凌耐心地等着,直到他关闭电源,才问:“回家了?”
“嗯。”
可是盛凌并没有踩下油门,他还是歪头看着常乐。
“怎么了?我脸上有油彩吗?”常乐抬起袖子在脸上用力擦拭。
“没有。”盛凌突然向他靠了过去,距离一点儿也不暧昧,常乐的心跳却依然清晰到整个车厢都能听见,他顿时紧张到双手握拳。
盛凌在离常乐一拳远的地方停下来,越过他,扯过安全带,一脸认真道:“安全带别忘了系。”
常乐放松下来,心跳缓和,他轻轻摸着胸口,嗔怪道:“你直接说就好了啊,我自己可以系。”
盛凌打起转向灯,淡淡道:“我刚才一下忘记安全带叫啥了。”
这个理由常乐挑不出错,毕竟谁都有忽然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但他知道盛凌是故意的。
他右手托着下巴,手指将将好捂住嘴唇,在盛凌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往上翘着。
“狐狸。”常乐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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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常乐直直往沙发上一倒:“累死我了!时尚圈不好混啊!”
盛凌走过来,将常乐的伤脚放在腿上,脱掉袜子准备替他涂点药。
常乐脚趾蜷起,连连往后缩:“哎呀,还没洗脚呢,有味道。”
盛凌不给他起身的机会,从桌上抽了几张湿巾,耐心地擦拭脚丫。
盛凌拇指和食指分别放在常乐的脚心脚背上,隔着湿巾,轻轻揉捏,动作干净利落,常乐却偏生看出了一丝挑||逗的旖旎。
我的心变颜色了,常乐羞愧地想。
正涂抹着药膏,盛凌的电话响起来了。他开着免提,一边说话,一边替常乐推拿脚踝。
“盛凌,你丫的,今晚出不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是兄弟就滚出来吃饭。”这是王天天在嚷嚷。
“你今晚要是再拒绝,我们就来你家。反正王天天知道你住哪儿。”又是一个轻快活泼的声音。
盛凌知道这饭局躲不过去了,便哈哈一笑:“来,把地址给我。”
挂掉电话,盛凌替常乐涂完药,观察了好一阵脚踝的伤势,说:“肿基本消了,再过两天走路应该完全不成问题了。”
常乐晃动着伤脚:“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到处画速写了。”
盛凌将常乐的腿放在沙发上,自己去卫生间洗好手,一头扎进了厨房。
常乐有些奇怪,跟了过去:“你晚上不是要出去吃饭吗?”
盛凌备菜的动作已经很娴熟了,他麻利地将姜蒜塞进鲈鱼的肚子,用料酒腌着:“我把晚饭给你做好,再出去。”
常乐震惊之余被深深感动,这种温暖是他从不曾享受过的。
父母都没给过的关心,盛凌给了,给得不遗余力。
他望着盛凌宽阔的肩膀、伟岸的后背,萌生了依靠的想法。
盛凌知道常乐在看他,便格外注意自己的动作,要帅、要利索、要能吸引常乐。
常乐独自坐在餐桌前,这些天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吃饭。
寂寞,冷清。
他心神不宁,却又找不出根源。
画画也专心不了,单词也背不进去,给高家鑫发微信倾诉,高家鑫也迟迟未回。
常乐烦躁不安,只好看起了挖掘机视频。
可这回挖掘机也不灵了。
挖掘机一下一下地挖着土,仿佛在挖自己的心。
心上厚厚的尘埃被一点点挖走,渐渐地,真心显露。
真心吗?
就着挖掘机的背景音,常乐躺在沙发上,心平气和地梳理心绪的乱麻。
自己的真心是什么?
出国留学。
还有呢?
喜欢盛凌。
喜欢盛凌?
是的,喜欢盛凌。
常乐猛地从沙发上惊坐起来,原来,他真的很喜欢盛凌,就连约法三章也管不住这颗心。
常乐汗毛逆行,瞳孔大张,血液流动加速。
他开始思考跟盛凌在一起的前提。
盛凌应该是喜欢他的,否则不会对他这么上心。
那么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什么呢?
是八年前那场不告而别。
想和盛凌破镜重圆,八年前的心结必须先解开。
常乐跟自己和解了,他打算先弄明白当年盛凌为何不告而别。
他躺在沙发上,等着盛凌回家。
也许是防备卸下了的缘故,也许是白天彩绘太过劳累,也许是挖掘机的视频十分减压,常乐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依然穿着王子的华裳,站在小木屋前,远远地,骑士盛凌正在调转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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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凌抵达音乐餐厅的时候,王天天一眼就看见了他。
一起吃饭的,除了他们俩,还有五个男士,都是盛凌的高中同学。
当然,也是常乐的。只是常乐跟他们关系一般,毕业后没有联系,此番才没有叫上他。
有几个同学跟王天天有业务的往来,有几个则全然无交集,盛凌有些好奇,王天天怎么会和他们相识,看起来还挺熟。
“他对象是我的御用模特。”王天天指着一个瘦高个解释道,“有次吃饭,我让模特带了他,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不愧是社牛。盛凌同瘦高个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
瘦高个笑着挥挥手:“是啊。世界还真是小,我没想到居然还能通过天天联系上你。”
“是啊。”
一些同学站起来,热情地与盛凌相拥,王天天打趣瘦高个:“你不跟Linn神拥抱么?”
瘦高个立刻激动地满脸通红,声音也在发抖:“你,你,你是Linn?!!”
盛凌笑着点点头。
瘦高个紧紧握住盛凌双手:“啊!!!原来是你!!!”
王天天在一旁拱火:“快,快抱一个。”
瘦高个脸仍然是红的,只是从激动的红,变成了害羞。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握手就够了。我的怀抱只属于我对象。”
盛凌哈哈一笑:“我记得你从高中起就这样,唯对象是从。那时候让你把对象带给我们看一眼,你也总不肯。”
“他那时候害羞。”瘦高个一提起对象,就幸福地眯起了眼,“谁知道那么害羞的人现在居然变成了模特呢?”
“你对象是谁啊?也是我们班的么?”
顺着瘦高个的话题,大家渐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你那时候关系最好的叫啥来着……”瘦高个喝得有些晕,舌头也大了起来。
“常乐。”说话的是之前盛凌在电话里听到过的那个轻快的声音,他长着一张小巧的娃娃脸。
“啊对对,常乐。以前你俩总是形影不离的。”又有个人插话了。
“他俩是同桌,还是室友嘛。”
“哈哈哈哈,他们还是180双煞!”不知谁提起了这段旧事,大家乐不可支。
“是178双侠。”盛凌认真地纠正道。
“当时常乐因为180双侠这个事情跟别班大吵一架,回来以后跟我吐槽了好久。”李南,也就是那个娃娃脸开口了。
“找你吐槽?李南,你该不会喝多了吧!谁都知道那时候常乐只信任盛凌!”
盛凌闻言心里酸酸甜甜的,昔日的信任不知是否到现在依然持续着。
李南喝了一口酒,含含糊糊:“盛凌那时候不是走了嘛!我就变成常乐最信任的人了啊。”
盛凌脸色大变,旋即又换上笑颜掩饰。
你怎么可能变成乐乐最信任的人?!你要是他最信任的人,怎么今晚吃饭你没喊他?!
瘦高个迷瞪着眼,看向盛凌:“对哦,盛凌你丫当年真的不够意思 ,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就是啊,老师说你转学的时候,我还特地看了眼挂历,确认不是四月一号。”
“你丫心也够狠,谁也不联系,就连常乐都找不到你。”
“你是不知道当时常乐丢魂儿的样子,跟他说话,左耳进右耳出的。”李南陷入回忆,“还好那时我在,我一直陪着他,给他买酸奶。”
一股焦躁之气从盛凌的脚下直冲脑门,李南话里有话,仿佛一直在挑衅,在宣誓某种主权。
他想让李南闭嘴,偏生李南尽挑痛处戳:“我记得你走后,有段时间常乐天天逃课,但他又不出校门,就在体育馆天台上躺着。”
“啊对对,那时候天很热了,他在上面中了暑,还是抓迟到的政教主任把他背了下来。”
“那次常乐挨了好重的处分,奖学金也被取消了,帝大保送的候选人资格也没有了……”
啪,餐厅里很安静,盛凌听见自己的心弦断了。
钝痛像凛冬的寒霜,顺着血管蔓延,在他身体里一点点结了冰。
痛彻心扉,连手指都是麻木的。
他听见李南说:“挨了处分后,常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也不跟我们打篮球踢足球了,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对哦,”瘦高个说,“后来他就放弃了M国的TOP1学校,问他原因也不说,只说想考帝大美术系,好像差了2分?”
心心念念的M国TOP1学校没去,帝大美术系也没考上,怪不得常乐对出国留学如此执念。
盛凌死死咬住嘴唇,悔恨交加。
当年我的离开,究竟给乐乐带来了多少伤害?
为什么当初不能好好告别?为什么当初逃跑了?
盛凌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那么作为亲历者的常乐呢?
他不讨厌自己,都一定是自己上辈子拯救银河系换来的善因。
他的不动心、不沉沦,他的保持距离完全理所当然!
明明我伤害了他,他还要笑眯眯地跟我同居和工作,我哪儿来的自信和勇气要追求他,还跟他告白的?
盛凌啊盛凌,你还真是个普信男。
盛凌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盛凌陷入了悔恨和忏悔中,他烦躁地喝着酒,脸色越来越晦暗。
王天天瞅着他不对劲,赶紧找了借口,让他先离开。
盛凌走出餐厅,这里离他的高中母校很近,脚下不自觉地,便带着他来到了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