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80、渐离（十）

　　送别孙登的那日，初春的武昌城有些阴冷，似是要有一场春雨。岸上的旗帜和帷布都随着江风摆动着，仿佛在吟唱着离歌，“老师不必再送，江边风高霜重。学生和几位弟弟此去还都，未知何时能再回武昌看望老师，还万望老师珍重。”孙登带着孙和同孙霸恭恭敬敬地向陆议行了师礼。
　　陆议立刻还礼：“太子切不可如此。臣奉陛下之命辅佐太子和诸位皇子镇守武昌，乃分内事。臣知道殿下勤慎，此去辅佐陛下，定当尽心而为，以忠孝侍君。臣必定竭尽全力守卫武昌，还请太子殿下切切勿念。也请殿下代臣向陛下问安。”
　　“老师教诲学生必定铭记在心。学生这便出发了。”孙登说罢，便登上了返回建业的官船。
　　孙登一直站在甲板最前，向岸上的陆议挥着手，直到陆议的身影被氤氲在长江的茫茫水雾之中。
　　命运的流转，就像这滚滚的长江水一般，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老师，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攻打邾城。”孙登开心地拿着地图，走了进来。
　　“臣见过太子殿下。”陆议看到孙登，立刻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地给孙登行礼。
　　“老师快起。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就不用这么多大礼了。”孙登笑着扶起陆议。
　　“国礼不可废，家礼不可怠。殿下是吴国的储君，君臣之礼不可僭越。”陆逊的回答十分严肃，半点也不放松。
　　“老师还是老师，总是不愿放下这些规矩。”孙登笑笑。但他也很清楚，他对于陆议的尊重和敬仰，一部分也便是来源于这些由始至终都恪守的谦恭。
　　“老师，行完大礼，是否可以听听学生的想法？”孙登一边坐在正座，一边示意陆议坐在自己的身边。
　　“臣愿闻其详。”
　　“老师你看。”孙登打开武昌的地图。“我一直觉得，武昌城作为陪都，临江与魏国对峙，始终不安。若是我们能拓宽至长江对岸，于我们的北岸防御大有裨益。”
　　“武昌城正北方的邾城，便可作为我们在江北的防御据点。”孙登满是期待地看着陆议。
　　“太子所虑不无道理。能够扩展武昌的防御范围，对我们当然重要。江对岸的邾城，臣也一直有所关注。但是跨江而战，耗费甚俱。而且邾城乃魏国曹氏一处祖庙所在，虽是小城，但曹氏一向派有重兵把守，想要渡江后攻城，并不轻松。”
　　“我吴国水师可以跨江而战。邾城治所距武昌不足百里，兵贵神速，我们登岸之后，只要精兵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城下，想那魏军定会措手不及。”孙登颇有自信地向陆议说着自己的打算。
　　陆议还是摇了摇头：“臣曾经派水军探查过邾城沿江。那里驻扎了魏国的几座军营，皆为重兵看守。向北的通道沿途也有驻军，他们早就防着我们了。那些兵勇日夜巡逻，几个军营之间彼此支援，与邾城主城相连。除非另辟他路或者强行攻略，否则极难成功。”
　　“连老师也没办法吗？”孙登有点失望，低下头去。
　　“此地并非不能攻取，只是需要周密的安排。若是我们真的有意，就必须准备万全，并且全力以赴。”
　　“老师考虑得总是比学生周全。我会再回去详勘的。谢老师指点。”孙登挠挠头，给陆议行了一个礼。
　　“对了，老师，学生前些时日去武昌城郊围猎，猎获了一只色泽极纯的狐狸。武昌冬天又湿又冷，我已经叫宫人将狐皮拿去，给老师做了一件裘袄。老师经常在江边练兵，穿上这裘袄，一定不会再染风寒了。”
　　“臣叩谢殿下恩赐。”
　　“老师，快请起来……那我就先回宫了。等我再仔细考虑一下，便来找老师商议。”

　　往昔的回忆一点点地涌上心头。在辅佐太子和教育诸皇子的那几年，陆逊在他们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甚至于远远超过了他在陆抗身上的投入。看着几个孩子迅速地成长起来，尤其是孙登已经是武昌城里能够独当一面的角色，陆逊也觉得很欣慰。
　　陆逊站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了那年初冬孙登赠与自己的裘袄。十多年了 ，陆逊每年冬天都会穿。他的手摩挲着裘袄的皮毛，耳畔仿佛还能听见孙登在叫他，“老师，老师”。
　　孙戎此时走了进来，“伯言……我都听说了。太子他……”
　　“几个月前，我还收到他写来的信。那时候，他还说下次再回建业的时候，要跟我请教……”陆逊低下头去。“你看，他当年送我的裘袄，到现在都还保存的很好，冬天穿还很耐寒。”
　　“你知道吗，太子他一直都很想能够领兵，为吴国立下军功。他总说，想把我们沿江一带的防线再加固一些，想让境内的百姓能过好一点。他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做……”陆逊说到这里，双手紧紧地抓起了那件裘袄，那仿佛是孙登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痕迹。孙登于他不仅仅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也是自己理想的寄托。他不愿就这样放手。
　　可他却不得不放手。
　　收到讣闻后不久，陆逊收到了建业转寄来的太子临终前给自己写的手书。
　　这应该是太子在去世前几日写下的书信。笔迹已经有些歪斜。太子应该是很艰难才写了这封书信。
　　“上大将军陆议亲启：
　　老师，好久没能给您写信了。这几个月，我的病情有些不好了。医官们似乎也已经束手无策。看到他们的神情，我大概知道，自己可能要年命不永了。
　　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想做，但是上天已经不会给我多一些时日了。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曾经想过攻下武昌对面的邾城作为我们渡江的据点。最近卧病在床，我又想到了一些办法。我都写在随信的行军图册里了，望老师可以参考。我能为吴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希望这些可以帮到父皇。
　　我知道老师虽然出镇陪都，但一直心系国事。我走以后，还望老师可以继续尽心辅佐父皇，辅佐新的储君。我若地下有知，也当心怀安慰。
　　不知道今年武昌的冬天还会不会冷。曾经同老师相约切磋兵法，看来是学生要失约了。
　　惟望老师珍重。
　　学生孙登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