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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廷新贵,齐大非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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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廷新贵,齐大非偶
何慧敏抬起头,翘起右手食指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历来女子最怕休弃,我却不觉得休弃可怕。在夫家小心忐忑的度日,难道不如带着嫁妆出门自在的生活。”何慧敏望着姨母和两个妹妹说。
林婉贞、何慧秀和何慧姝三人对视了几眼,一脸不解。何慧敏是长女,是三姐妹中最聪慧能干、最果敢决断的,有管家能力,有治家手段,作为黄府嫡长媳,管一府中馈,夫君尚未到而立之年便已是正五吏部郎中,这样的身份,谁能给她没脸。当是应付自如、进止从容才是,怎地也有这番感慨。
“敏儿,十年了,你出阁十年,娘儿几个在一起,你从来欢欢喜喜,未有只言片语抱怨过,我们都以为你当过得很好。”
“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心里有些憋闷罢了。他们家重情重义,富贵不忘贫贱之交,履约践诺,这份恩情太重,压得我凡事不敢出头。你们是知道我的,行事向来自主决断、大胆干练,这样放不开手脚的日子,心里怎么会不憋闷呢。总到处张扬说自己委屈,不明白的人还不得吐我一身唾沫星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得陇望蜀’‘蹬鼻子上脸’。”
当年,黄如海找上门来,何明晦本是婉拒了的,称只是旧时戏语,不必当真。可是人家二品大员枉驾屈尊前来提亲,确实是真心诚意的下聘求取,加之黄府嫡长子黄汝麒少年英才,学问天成,求取时已过秋闱大考,只待春闱及第,前程一片大好。这样有品有貌有才学的出色后生,让何明晦很是动心。两家安排了两个孩子悄悄见上一面,亲事便定了下来。
何慧敏见了黄汝麒的第一眼,少女的眼里心里就满满的都是他了。初冬时节,缀在树枝间的雪还未化,黄汝麒一袭青绿长衫,手执书卷,静静地立在树下,束发的长长丝带被北风带着卷起斜飞,何慧敏的一颗心也跟着飞了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地只有这么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黄汝麒转过身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隐在假山石后,时时探出身子偷偷地瞧他,便知是他要相看的何府大小姐。见被自己看到了,不再躲藏,迈着大步很干脆利落地走出来,非常大胆地抬头跟他对视,睁着清澈明亮、葡萄一样的黑眸仔细地打量他。
“我看完了,果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何慧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一向循规蹈矩、谨遵礼法、一心只知朝读圣贤书、暮登天子堂的黄汝麒满脸红透,脸热的同时又真切地感受到心里注入了一股鲜活的水流,它在缓缓地流动,他能感觉到这股鲜活的水流流向了他身体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这股水流让他的生命完整了,他也鲜活了起来、生动了起来。
“我也心悦你!”虽是涨红了一张脸 ,黄汝麒也还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大胆地说出了他往日认为对姑娘家是相当无礼冒犯的话。
“呆子,我只是说你好看,没有心悦你,何来‘也’啊!”何慧敏相看的任务完成了,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眼睛一刻也不眨地追随着何慧敏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影。从未曾见过如此大胆的、如此生动的、如此真性情的又是如此鲜活的女子,黄汝麒想,他的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就该有这样一个大胆、灵动又机敏的女子,如果不是春闱在即,他想禀了父亲立刻成婚。
一见倾心,两厢情愿,于是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接着黄汝麒便开始埋头书海,全身心的备战春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销得人憔悴,会试三场,一朝揭榜,黄汝麒成了大尚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十九岁殿前折桂,探花郎走马游街,一时之间成为京城佳话。科举何其难,万里挑其一,黄氏两父子,一门双进士。莫说一般人家,连圣上都夸赞不止。
于是黄府门前日日车马不绝 ,寻媒问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兴冲冲而来,听得已定了亲事,一边摇头遗憾而去,一边又心存期望。毕竟家主是大理寺卿正二品朝廷要员,嫡长子十九岁殿前折桂,一甲探花郎,这样优秀儿郎迎娶没落伯府庶子、六品通判长女,门不当户不对不说,像黄府这样的朝廷新贵,在京城地界没有根基,当找一高门贵户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又觉得以黄如海官场行走之精明,黄何两家亲事应该成不了,自家还是可以期待的。于是京城里一时风言风语,有传言说黄如海昔时困窘,何明晦曾略施援手,现在黄如海官场得意,何明晦挟恩图报,为女求亲。也有传言说何慧敏不尊妇道,小小年纪使那狐媚手段勾引黄汝麒,两人已然暗通曲款行过好事,拿捏的就是黄府读书人遵礼法、讲仁义还要脸面的操守,最后只能把这暗亏吃了下聘娶她。诸如此类,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何府不堪其扰,心生悔意,果然黄府朝廷新贵,齐大非偶。
何明晦一边有意退婚,一边又担心退婚被有心人利用无端坐实了传言,坏了长女名声。退婚之意不知该如何诉之于口方能两全,左右为难之际,倒是黄如海父子先自登门,抱拳拱手,声声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事也不是黄府所为,因着外面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的传言就草率悔婚也并不明智,这番思量,两家亲事如约而行。最终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下聘及迎亲的盛大排场平息了莫须有的传言。
但是何慧敏虽则聪慧精干,大胆果敢,可终归是一个方二八年华、年少不经事的少女,这些波折纷扰还是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她意识到给予自己所有快乐、拥有它就拥有全世界的何府,实则只是一方小小的天井,地位低权势弱,自己也不过是这一方天井里的无知的青蛙,于是隐隐地觉得自己的这门亲事里有强者的施予,有弱者的攀附,虽然她未曾有过攀附的心思。这样想着,大胆决断、果敢能干的何大姑娘失去了任情任性的底气。
婚后的日子没有了少女曾经憧憬里的光彩,门第的差异,传言的影子,强者的施予,弱者的攀附,感恩的念头,所有的这些让何慧敏敛起了任情任真、自主决断的性子。请安奉茶,起居坐卧无不尊礼。成婚三月,婆婆将一府中馈交由她打理,她自此任劳任怨,管理一府吃用,孝敬公婆,侍候夫婿,教养幼子。好似带着点讨好,又好似带着点报恩,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心思,在黄府里辛苦操持,管一府中馈,既体面得脸又委屈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