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4、忘记的人

　　柔川下山之后一路往南而去，南边她曾去过一次，就是拆玄焰金猊的那次。

　　和玄焰金猊打架那回，因时间太过仓促，她没来得及好好探查一下封印松动的原因，只以为是受了天上那道裂痕的影响，后来细想，其中尚有蹊跷，干脆再来一趟。

　　时间过去的不久，飞沙走石的荒漠里甚至还能看到不久前那场战斗的惨烈，干涸的血迹附着在岩石上，破碎的白骨和皮毛被吹得到处都是，柔川漠然地踏过一地狼藉，对自己的作品视若无睹。

　　玄焰金猊在这里被封印得久了，周围土地受它的影响，尽是黄土岩石，方圆百里之内溪流枯竭寸草不生。

　　大仙鹤对这样的地方感到不适，飞得高高的，尽可能的离这片土地远一点。

　　柔川却毫无感觉，甚至还能在流逝的风沙里感受到玄焰金猊不甘的怒吼，这声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取悦她。

　　一片昏黄里只有柔川一点绿意，她特意换了一身绿色的衣服，免得大仙鹤一会儿就找不到她在哪里。

　　事实上，大仙鹤一眨眼就再也没找到这抹独一无二的绿，它这个不靠谱的主子估计又跳了什么了不得的深渊巨坑。

　　大仙鹤在天上干着急，柔川已经跳进了一道新的裂纹。

　　之所以叫裂纹，是因为这一道比起先前封住的那几道来说，小到甚至可以直接忽略，将将只容得下柔川掉进去。

　　柔川对之前从辨心金树下所看到的东西有些困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她需要再去看一看，比较危险的是，这次没有辨心金树来拉她了。

　　在掉进黑暗里的那一刻，柔川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忘记了那个被黑暗锁住的人。

　　她记得黑暗，记得无数黑暗凝成的妖兽，甚至记得那座由黑暗建造的宫殿。

　　唯独忘记了那个拼命想要奔向她的人。

　　那个被锁在黑暗里的人。

　　这一道裂纹背后和辨心金树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相同的虚无的黑暗，她也没有分辨方向，随意地闯了进去，来自黑暗的攻击无聊又乏味，没多久她就看到了那座暗沉沉的宫殿。

　　她进来的这个地方和迷途山相差很远，即便她御空而行，从迷途山到封印玄焰金猊的地方也绝不会只耗费这么一点时间。

　　所以要么是黑暗里不止一座宫殿，要么就是不论她从哪里进入，那座宫殿都会出现在她不远处。

　　而柔川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被困在黑暗里的人，他比上次沉稳了很多，没有再一次冲向她，而是稳稳地坐在王座上，平静地看着柔川不断打散由黑暗凝结成的黑兽。

　　柔川站在门外并没有贸然踏进去，而那些黑兽不知为何并不靠近这座宫殿，但是它们将宫殿团团围住，只要柔川一出来它们就会扑上去撕咬。

　　“你是谁？”

　　柔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寥的黑暗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她就跨进了这座黑色宫殿，她想要看清楚这究竟是真正的人，还是只是由黑气凝结成的形态。

　　黑色王座上的人影动了动，那些锁住他的黑色链条发出了碰撞的声音，他似乎为此感到难堪，立刻又不动了。

　　柔川跨进去的脚尚未落地，整座宫殿忽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好像立刻就要坍塌一样。

　　殿外的黑兽凄厉地叫吼着，仿若要将整个空间都撕裂，柔川登时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没能等到破土而出的东西。

　　柔川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座快要散架的宫殿，挥袖间洒下大片金光，无数挡路黑兽顿时化为乌有。

　　越飞越低的大仙鹤终于等到它那不靠谱的主人，一个俯冲落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走向柔川。

　　它记得，柔川把玄焰金猊拆掉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要怒不怒，要喜未喜。

　　十分瘆鹤。

　　柔川久久地盯着那道小小裂缝，忽而冷笑一声，左手抬起又压下，瞬间成阵，封印这个正在偷偷摸摸释放黑气的裂纹。

　　大仙鹤以为柔川封完裂纹就要走了，谁知她忽然灵识全开，吓得大仙鹤一连飞出去好远，它若是动作慢些，只怕就要被削去半条命，就是不知它主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火气，一言不合就吓唬它。

　　柔川的灵识不断蔓延，一路朝四面八方飘去，黄土绿树，高山深涧，断壁残垣，人间百态一一入她之眼。

　　她想要寻找一个人。

　　一个她已经忘记的人。

　　她不知这人身在何处，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是不是还活着，她只是忽然生了这样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在找一个人。

　　找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人。

　　柔川将灵识收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也不去探究自己那个疯狂的念头究竟因何而起又从何而起。

　　总之她已经忘记了。

　　大仙鹤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柔川，生怕她再突然来上那么一下。

　　柔川道：“走罢，我们回去了。”

　　大仙鹤顺从地驮起柔川，对于她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这件事没有半句怨言。

　　明月高悬众生殿上空，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青陵山，大仙鹤犹如流星一般划过大剑深渊，落入众生殿的云海之中。

　　玉渊回坐在大方剑之下，闭目修炼，这是离师尊最近的地方，虽然他的师尊此时此刻并不在此处。

　　小白泽比玉渊回更早的发现了柔川的归来。

　　玉渊回面朝密海，背对着柔川，小白泽冲出去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人来了。

　　除了柔川，不作他想。

　　玉渊回正要起身去迎，忽而感觉到一个人沉沉地压在他的背上，瞬间便不敢再动。

　　柔川跪坐在玉渊回身后，将头压在他的肩上。

　　众生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在等是什么感觉，直到刚刚看到正在凝神修炼的玉渊回。

　　她忽然想，众生殿里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此时此刻，她靠在玉渊回身上的时候，好像一切都落在了实处，才从那道裂痕里出来时的那种无端的焦躁与愤怒也得到了安抚。

　　玉渊回直直地坐着，柔川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悲伤，这个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无从解释，更不知如何开口。

　　柔川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

　　素来爱闹的两只小仙鹤和小白泽察觉到柔川的不同，也乖觉的安静着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云海沉浮日月轮转，金色的太阳从密海之上跃起，第一缕阳光透过众生殿照在玉渊回身上。

　　柔川直起身来，看见了铺满天际的朝霞。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仙人是不需要睡觉的，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打坐修炼，吸收灵气提升实力。

　　这样什么都不做，单纯睡上一夜的行为是奢侈且浪费的。

　　柔川成仙后，就那样兢兢业业的过了十年。

　　柔川道：“你看那片朝霞，好看吗？”

　　“好看，就像师尊一样——”玉渊回转身回来与柔川面对而坐，然后看到了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裙的柔川，登时就卡住了。

　　他师尊换衣服了？

　　柔川低低一笑，“我问朝霞，你却来说我。小徒弟，你说为师是该责怪你答非所问呢，还是该奖励你说的话令为师心生喜悦？”

　　玉渊回低着头有些语塞。

　　柔川将手摊在玉渊回面前，“这是我寻得的蕴灵玉石，可温养气运，助人改运，你说该不该给你？”

　　玉渊回看着那块半个掌心大小的圆润玉石，师尊每次出门都会为他寻找灵物改变气运，他不知如何报答，只能更加勤学苦练，争取早日能帮上师尊的忙。

　　玉渊回笑道：“多谢师尊。”

　　柔川便将玉石给了玉渊回，反正就是专门给他找的，自然是要给他的。

　　玉渊回没有问柔川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只将蕴灵玉石好好地挂在了脖子上，然后赶忙出去了。

　　栾珩执剑站在云锁之畔，木着脸看玉渊回拔足狂奔，两只小仙鹤跟着他扑腾乱飞。

　　玉渊回道：“栾珩师叔，对不起，我来晚了。”

　　栾珩本要说教，冷不防看到柔川站在云锁中央，正看着他们二人，转而道：“开始吧。”

　　玉渊回躲过一劫，专心和栾珩学起剑来。

　　他天分不弱，很多东西一学就会，栾珩其实挺乐意教他的。

　　柔川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了。

　　如她所料，玄焰金猊的封印是人为破坏的，她在那里感受到了堕仙的气息，很轻很淡，血腥味稍微重一点就会被隐藏得无影无踪。

　　这道气息太过微弱，且又因为过去了不少时间，已无法进行追踪。

　　如今堕仙大部分都聚集在广华仙府，又因辨心金树的存在而濒临散伙，但并不是所有堕仙都在广华仙府，还有很少的一部分隐匿在各处。

　　堕仙由来已久，当修仙一途走到尽头，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有的人便会心生妄念，当邪念战胜自我，便成堕仙。

　　从前天下安定，人间太平仙门昌盛，很少会有人因为想不开而背弃自己的仙道，抛弃道德以身饲邪，毕竟堕仙走到最后注定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而在十年前，许多仙人对未来的无望达到顶峰，于是在青陵山封闭之时，他们背弃仙道成为堕仙，不愿再承担任何责任，只想放纵地过完这随时可能结束的一生。

　　封泪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