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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山有口 ...


  •   晓梦一去杳无音信,好在天宗弟子被放养惯了,竟有三分之二的人对掌门换人一事毫不知情。人宗弟子送来儒服却激不出晓梦,也只好就此作罢。妙台论剑一事被暂时搁置下来,天宗弟子对此不予评说,倒是从阴阳家转来的弟子看不得天宗被压一遭,欲为天宗鸣不平遂纷纷请缨出马,愿出山与人宗一战。

      请战书来了一封又一封,在桌上叠成了小小一丘。易梦一人拿不定主意,便把她的左膀右臂喊来商量。少司命与张烟自入天宗后,前者负责传授心法,后者负责打点银两,两人各司其职,业务上几乎没有交集的地方,遂一直和睦相处。也正因如此,易梦才找她们支招,她只想着她们的谏言不会相左,便省去了她来拍板的功夫。

      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在请战一事上,少司命与张烟有了不同见解。少司命以为请战的弟子人数众多,若不准他们去,会寒了人心;张烟却以为阴阳家刚归宗不久,宜休养生息,不宜为逞一时风头贸然应战。

      这两人一个主战,一个主守,说得又都有道理。易梦再三权衡,举办了一次公投。她使弟子同山下百姓借来两口水缸,又捡了一沓落叶分发予众人作为选票。最后投出来的结果是主战派略多于主守派。眼见这场妙台论剑躲不过,为亏损最小化,易梦便请少司命书信一封提前寄予逍遥子,易梦口述少司命代笔,于信中再三强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技精神。

      也是天意弄人,待天宗的人做好了远赴妙台的准备,却见留县城门死闭不开。抓来卖肉的屠夫一问,才知大泽乡反了,陈涉、吴广揭竿而起,那造反之人便以星火燎原之势烧开了。

      留县不大,住户也少。这屠夫在留县卖了十年肉,县里人他大多熟识,而今突然看到一群他见所未见的人,衣着朴素却又出尘,便推测他们是住在留县后山上半辈子不下山一次的修仙之人。

      渺渺天上客,言路闭塞,如何知晓人间的价格。屠夫眼珠一转,只宰客的机会来了,便忙不迭指着自己摊上的肉吆喝起来:“贵客们看看,这肉肥硕鲜美吧?何不买些回去晒成肉干备着?再不囤,日后打起仗来多少银子也买不到咯。”

      易梦见留县出不去弟子们有沮丧之色,于是打算买肉回去炙烤一番,安抚安抚人心。于是问那屠道:“这肉怎么卖?”

      “一荷包一两。”

      也就说一粒核桃=一荷包肉。易梦惊叹于留县的物价之便宜,她以为很是划算,却听张烟哼了一声,呛那肉贩子道:“一荷包一两?你当我们来这布施不成?”

      那肉贩子也不是什么恶人坏人,只是鬼迷心窍一时有了贪念。首次坐地起价便被无情戳穿,顿觉大窘,于是摸了摸后脑勺,连声赔笑道:“小人多有怠慢,瞒不过姑娘,瞒不过姑娘。”他又羞又惭,为表歉意从钩上取了一块肥瘦匀称的肉,用荷叶包好,毕恭毕敬用双手递予张烟:“送予姑娘。”

      张烟缓了脸色,却摇摇头道:“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说完取了放了半两银子在案上,让那肉贩子再包三包来,余下的钱不必找了。

      肉贩应答着把肉包好奉上,张烟这才喜笑颜开,左手拎了的吊绳,右手挽过易梦:“走啦,我们回去。”

      一行人原路回了桃花林,易梦一入林中便把肉拿给天宗弟子处理,把张烟拉到一旁说话。

      “烟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张烟弯眉一笑,不好好回话,只说:“是道家人呀。”

      “哎呀我说正经的!姑娘上晓弹琴对弈,下知市侩九流。我很好奇姑娘的来历!”

      “弟子还会画画呢!”张烟自夸了一句,而后略微心虚地咳嗽两声,“就是画得不太好。”

      易梦忽而有了一个猜测:“莫非我的画像就是你的手笔?”

      “是我。”张烟坦然承认,颇为无辜道,“掌门不能怪弟子,那时弟子又没见过掌门,全凭阿仲一张嘴形容。他怎么说弟子就怎么画,画着画着就把掌门画成那副鬼样子了,实在得罪!”

      “祸兮福所倚。”易梦感慨道,“就是因为你画得一点都不像,公孙玲珑才没认出我,否则她非把我绑了拿去换银子不可……话题扯偏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姑娘究竟是哪方高人?”

      “不是高人不是高人,弟子只是一介草民,生在阳武,家道中落后辗转多处,偶然在阴阳家落了脚。”

      那处地名让易梦一愣,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脱口便问:“你是不是死了五位夫婿?”刚说完易梦便觉失礼,可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她只能忐忑不安地对手指。

      不料张烟一愣之后不哭不闹也不生气,只是一脸震惊地问易梦:“掌门怎么知道这事的?”

      易梦心底发虚,面上却颇为镇定:“掐指算的。身为天宗掌门岂能这点本事都没有?”

      “哇!那烦请掌门再替弟子算一卦。财路姻缘弟子都想听!”

      “你咋不自己算,你不也在阴阳家待过吗?”

      “待过不等于学过。阴阳家的术法太古怪,弟子学不好。”张烟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什么星象卦象,一看就头晕。”

      “那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学的。”易梦深以为意。

      “是啊!”张烟连连点头,不依不饶问卦道,“掌门可否为弟子卜筮,赐我一句箴言?”

      ”元亨利贞,天机不可泄!”易梦装腔作势念了一句,嘴上却道破天机,“总之你跟着陈平便对了。”

      “掌门真是神机妙算!弟子正有辞别掌门去寻他之意。不知掌门可否放行?掌门若愿放行,我便辞别掌门再走,掌门若不愿放,我便挑得一日夜黑风高逾墙走。”

      什么叫上行下效。

      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看,看看,这风气全是晓梦给带的。

      “放放放,干嘛不放?只是留县大门紧闭,你有法子出去就行。”易梦无意阻拦张烟,只想在她走前问清楚那段秘史,“姑娘那五位夫婿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好奇,如果姑娘觉得冒犯,我便不问了。”

      “不冒犯不冒犯!”张烟摇摇头,反倒说,“这事有些市侩,弟子怕说出来脏了掌门的心性。掌门肯听吗?”

      “快说!”

      张烟遂笑着开口,将那段过往娓娓道来:“弟子家做丧所生意。时逢少府找人修长城与阿房宫,来阳武抓走了不少壮丁。达官贵人们害怕了,便来求我祖父助他们蒙混过关以避徭役。诈死一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容易处嘛,便是只要银子到位,上下打点就可封住仵作的口舌;难处嘛,便是平日里若与小人结了仇,被告发那就是连坐之罪,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是死罪。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铤而走险。后为了防止丧所要挟贵人,反复向他们索要封口的银两,遂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欲诈死的贵人会与丧所的女子成婚,如此一来两边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事情败露,丧所也没好果子吃。”

      易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对赌条款风险共担!”她忍不住感叹一句:“你年纪轻轻就办了五场丧事,看来这丧所的生意不错。”

      “可不嘛,弟子自十四岁起便开始接这门生意了。嫁了五次,也就死了五任夫君。”

      “这死亡率也太高了,官府就不觉蹊跷?”

      “官府那边自然要上下打点,阳武城的县令素来与大父交好,大父每每拿到酬金也会将丧葬费分他一份,他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过问。”张烟耸耸肩道,“只是我爹娘以为寡妇门前是非多,嫁得多了日后要为我寻一名如意郎君怕是难了。我爹劝我早早收手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安分过日子。我才不呢!天下的男人各个心猿意马,举案齐眉的少,忘恩负义的多,与其早早乱嫁一人,不如借天时地利造一间金屋子痛快,掌门你说是不是?”

      易梦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称张烟为□□富婆,还是前卫企业家,最后只赞赏道:“不愧是你。”

      “唉,我一个弱女子嫁到夫家,若没点底气岂不是任由婆家拿捏?因而我对爹娘说,没攒够安身立命的银两前,我是不会停手的。偏偏我爹说我满嘴歪理,把我揍了一顿。”

      易梦“啊”了一声,脸上才显露些许同情之色,却见张烟笑道:“不必怜我,我将这事告诉大父,大父把我爹揍了一顿。”

      这是什么绝世好爷爷。隔代亲诚不欺我。易梦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追问下文:”那后来呢?你怎么不继续做丧所的生意,反倒去阴阳家了?”

      “我嫁到第五任夫婿时那阳武县令害病死了,新官收了银两后连夜却叫仵作开棺验尸,那当然是空空如也,哪见得到什么人啊?于是我家丧所便被查封了。那时阿仲在丧所做事,他劝大父新官上任不会就此作罢,不如趁上边还没降罪下来走为上。祖父遂拿银两遣散仆从,举家搬到陶邑去投当地一位庄主。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在府邸养了不少门客,人称沧海君。”

      “沧海君?!”

      “咦,掌门听过?”

      “如雷贯耳如雷贯耳,继续说。”

      “我在沧海君府上住了近半年,不见得一个女子。他座下门客只叫我弹琴唱曲,快把我给闷死了。我嫌着无聊便去投了阴阳家,那儿规矩虽多,好歹有说得上话的姑娘。”

      “然后陈平便同你去了阴阳家?”

      “没嘞。阿仲比我更坐不住。我们还在沧海君府邸时,有一回逍遥子来沧海君家做客,吃了顿饭,阿仲便毅然决然同逍遥掌门去人宗了。”

      “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

      “人宗的膳食哪比沧海君府邸呀!”张烟笑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易梦点点点头:“烟姑娘,你懂我从小圣贤庄到天宗桃花林有多不适应了叭。”

      “咦?”张烟扬了尾音,反过来盘问易梦道,“晓梦掌门说的却是你身在儒家心在天宗,她经不住你苦苦哀求,这才破例收了你入天宗。”

      “明显是晓梦诓你的嘛!”易梦直呼荒谬,矢口否认自己说过这话。

      张烟见易梦说得如此恳切,便对易梦的话信了五分,可同时她又以为晓梦不会骗人。她一时判断不出孰真孰假,便打了个哈哈,轻巧地将此话题绕开:“弟子此行或去不少地方,掌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待我给你捎回来。”

      易梦想了想,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便托张烟为她带个口信给流沙赤练和医家端木蓉,邀她们来天宗做客。

      张烟满口答应了,才好奇道:“掌门寻她们二人做什么?”

      “端木姑娘与赤练姑娘解了焱丹的毒,我还没好好谢过她们呢……”易梦说着说着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张口便嚎,“呜呜呜我的娘子。”

      据不完全统计,类似这样的间接性发疯已有百来次。不管何事不管物,何时何地,好像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易梦的神经来上一击。她看群鸟飞过天空会想到她娘子,看白樱开花会想到她娘子,听古琴曲会想到她娘子……实在是非常不讲道理。

      张烟忧心忡忡,以为要请大夫来为易梦开些方子,易梦却摆摆手说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然后猛地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又开始滴答滴答掉眼泪。

      起初张烟胆战心惊,见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不再加以追问,越问她哭得越凶。张烟遂一语不发在旁边耐心候着,等易梦缓过劲了,才同易梦拱了拱手道:“邀赤练与端木蓉都不是问题,弟子会将口信带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会,掌门保重。”

      “你也保重。”

      张烟走后不久,天下大乱。易梦本以为再没希望见到赤练与端木蓉,不曾想她们不仅受邀前来,还带来了盖聂与卫庄。

      两位鬼谷弟子并肩站在桃花林入口,气氛略显怪异,盖聂想打破僵局,遂诚然称赞了一句:“这桃花林不愧为避世之地。”

      话音刚落,便听卫庄刻意要他难堪一般,甩出一句:“穷乡僻壤。”

      便邀还家,设酒杀鸡作食。席间相谈,卫庄提到了昔日的旧友与敌人。

      “张子房博浪一击,误中副车后在墨家伊镜的接应下避开了秦军的搜查。他去下邳有意投景驹,最后却不知怎么选了泗水县的亭长为主公。 ”

      赤练诧异道:“易经是什么?”

      “我说的是伊镜。不是易经。”

      端木蓉抿了抿唇,在一旁冷冷插了句:“是你发音不清。”

      卫庄哼了一声:“是你耳力不行。”

      “小庄。”

      一片寂然之后,卫庄又道:“若不是章邯屡建奇功,秦国早亡了。章邯是天生的将领,偏偏遭丞相赵高忌惮,最后在司马欣的劝说下降了项羽,被封为雍王。嗬!噬牙狱与那小子过招时倒看不出他有这等王侯命。”

      倘若她嗑的cp没歪,晓梦岂不是要做王妃了。易梦听得眼前一亮,催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卫庄扯了个假笑,斜了一眼盖聂,“然后鄙人就被拖来这破地方避乱,不知后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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