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天下之至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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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刚至天宗时极不适应那清净日子，总觉得大丈夫一身本事不上沙场杀敌却在山沟里住着很是憋屈，可待上三日后满身煞气却被溪涧之清风与山上之明月无声化却，正是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卫庄便不再闹着要出山，只把此地当作另一处云梦，住下了。山中的作息虽然清闲，但还是有若干杂事，天宗弟子见他是鬼谷门徒，不敢安排卫庄做，他反倒不自在，主动揽过大小事宜。不过他胸中傲气尚未被磨平，练剑时用鲨齿，劈柴时却非得换一把。少司命好奇问他为何多此一举，卫庄言辞凿凿说剑客的剑只宜砍人，不宜砍木头。一旁正用剑劈柴的盖聂微微顿了下手，颇为平静地接了句：“小庄，那是因为你还没放下剑心。”
卫庄听后一脚将木头踢开，换了鲨齿便朝盖聂砍去，盖聂恰有兴致，就势提剑一挡。本在劈柴的两人就这么打起来，少司命想劝架，可怕剑招朝自己身上招呼，遂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跑去搬救兵。去寻赤练，人不在屋里。去寻端木蓉，却一并见着了。她俩正盯着一口大锅，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炖着绿色浑浊的不明液体。易梦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膝上放着一簸箕五颜六色的蘑菇。
“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化学实验。”易梦答了一句，又匆匆改口道，“……在试试哪些蘑菇有毒。”
“掌门真有神农尝百草的雅兴。”少司命阴阳了一句，这才将鬼谷两人打起来的事情通报了。
易梦霍然站起身要跟少司命出去拉架，赤练与端木蓉却异口同声叫住了她们。
“为啥啊？”
“他俩打起来，一下午的功夫，一个月的柴火都有着落了。”赤练扔了一个竹篮给易梦，“哪里木枝断了，你就在哪里捡。”
端木蓉亦扔了一个竹篮予易梦。
“一个就够啦！”
却闻那医女淡淡道：“这是给你戴的，别被断了的木枝砸了头。”
易梦一怔，笑着谢过两位用毒高手，一手邀过少司命，一并往林中去了。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年入冬时分，梧桐萧萧，风也瑟瑟，众人在易梦的提议下围炉吃起了火锅，天寒地冻水便不好烧开，等了大把时间，好不容易见锅中水有沸腾之势，正要往锅里下菜，忽闻柴扉“嘎吱”一响。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去看，却见一白发女子进了院中。
定睛一看，竟是晓梦。众人见她满身血污，皆是大惊。卫庄率先反应过来，放了筷箸想去取靠在树上的鲨齿，刚想伸手却见盖聂轻轻摇摇头，于是又不动声色地缩了手。
晓梦瞥了卫庄一眼，目光在众人间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易梦身上，她也是一怔，而后开口问：“这是你请回来的客人？”
易梦顿只觉被领导在群中@，忙站起身回复：“是，我——”
易梦刚想开口解释，晓梦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既是你邀的便是客人。”
言罢视同众人稍一颔首，掠过他们便走。易梦依依不舍地瞄了一眼刚烧开的锅，搁了碗追上去：“大师你去哪呀。”
“我要去沐浴换身衣服。”
“我把大师的衣服和秋骊都取回来了。大师等我一下，我拿给你。”易梦忙跑进屋中，在柜里翻出一个包裹，递予晓梦，“是伏念掌门让弟子打包收拾好的，从未有人拆过。”
“你就不怕他偷梁换柱随意塞了别的东西应付？”
“伏念掌门不是这种人啦。我去见他时他很好客的，不仅留我用膳，还喊他师弟送我下山呢——”
易梦还想为伏念美言几句，却被晓梦打断：“这什么？”
易梦心里“咯噔”一下，担心这包裹因为自己没仔细验收便出了差错。她凑上前一看，却见晓梦从那包裹中翻出了三枚竹卷，易梦忙夺过来仔细看了看，忽而鼻头一酸，最后却笑出来：“我的周边。”
晓梦诧异道：“什么周边？”
易梦未解释周边是什么，只喃喃道：“伏念掌门那时认出我了。我去小圣贤庄替大师取衣服和秋骊时他认出我了！”
“你们之前见过面？”
“就见过一面。”易梦举起食指同晓梦比了个一，“我刚到儒家想给伏念掌门贴傀儡符，他吸了迷香却没有完全睡过去。看见我后反手给了我一巴掌打掉了我的面具，然后就看见我了。我去取衣服时怕他认出我拿太阿砍我，还特意戴了一顶帷帽去呢，没想到遮遮掩掩还是被他认出来了……儒家人恐怖如斯，伏念掌门真君子也！”
晓梦以为是，又看了看易梦手中的竹卷：“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还是儒家掌门时以公谋私攒来的。张三先生写了严以律己，颜二师公写了宽以待人。还有一个是我写的……那时候我不会写小篆嘛，所以只写了四个一子，表示一以贯之。”
晓梦听微知著，一抬眉道：“也就是说你现在会写小篆了？”
“略懂略懂，还在学。”
晓梦越发觉得奇怪：“你没事学小篆做什么？”
“不识字误终身。”易梦慨然一叹，“学一学我心里不那么遗憾嘛。”
晓梦见易梦一头白发时已猜到八九分，如今听后者这么一说，越发确信少司命没把自己临走前嘱咐的事做好——少司命一定没把白凤殒命蜃楼的消息藏好，让易梦在易魂三月之内知晓了。
晓梦盯着易梦一头白发半晌说不出话，易梦见晓梦蹙着眉，反倒笑着开解她。“人生一世，到最后本就是要白头的嘛。早白也有早白的好处……”易梦突发奇想，扳着手指数了数，“十四个字……我已经会了‘我’字，那就是十三个字。待我再学会十三个字，我就可以写一句话给我家娘子。”
“你娘子？”晓梦茫然眨眨眼，“你们不是拜把子的兄弟吗？”
易梦一愕，百感交集之下不知怎么应答，好在晓梦并不纠结于此，又问她：“你要写什么给他？”
易梦摇摇头卖了个关子：“我不说，写完再叫大师来看。”
晓梦的好奇心压过了她的骄傲，硬生生把“我才不看”憋了回去。她们边说着话边往山上走，时过境迁，晓梦已不太认得旧时的路了，遂由易梦在前边领路。易梦手提灯笼，灯杆微斜，只为让将光落在晓梦足下前方。山风阵阵，吹得梧桐叶落，有几枚不识趣的叶片刮晓梦脸上，被她反手一扇打开，悠悠落在了小径旁。
“这树是新栽的？”
“那可不得栽嘛！前有鬼谷毁林，后有少司命万叶飞花流，不种树这山得秃。”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爬，行至山腰处，终于到了一处屋舍。
晓梦驻足看它良久，疑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处地方。”
“此屋唤作白樱阁，是我的住处。大师可在此更衣，后边就是温泉啦。”
晓梦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忽而神色峻然：“这屋子没门没窗，连瓦片都没有。我不在时天宗的弟子欺负你了？”
“啊？没有没有！是我觉得这样的屋子比较通风。大师快请，参观参观陋室！”
晓梦步入屋中，环视一遭后问易梦道：“你素来喜热闹，怎么自己跑这来住？”
“我平日里和大家一起在山下住的。只是天冷的时候会来这小住几天，省得每次泡温泉还得爬山路上来，我懒得走路嘛。”易梦见晓梦走至帘幕之后，知她要脱衣，于是自觉背过身，小心翼翼问道，“大师今日怎么忽然回来啦？”
“章邯死了。”
易梦呼吸停了一下，她背后白纱微动，传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听晓梦说：“先前不敌项羽时他已不想苟活，司马欣好说歹说才劝他忍让一时，来日伺机复秦。他遂当了一阵雍王。几月前韩信引沣水灌废丘，城破后他便自杀了。”
“汉王未招降？”
“招。但他脊梁太硬，降不了第二次。”
晓梦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悲喜。易梦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只听帘另一边一声太息，似要将那万千红尘叹尽。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天下之至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