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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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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云天耳畔若有鸣雷炸响,凌江镜说他手中有无数修道者的性命,原来指的是半个仙盟。
越云天感觉到头痛得厉害,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从凌江镜向他坦白的时刻起,他就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忽视所有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完全不想了解任何细节,自欺欺人地要来看看沧山派是否无恙,仿佛只要沧山派没事,凌江镜所造下的杀孽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样。
直到公冶长德的话彻底震醒了他。
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数字已经如同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横亘在仙盟和凌江镜之间。
当年的昊天也不过是屠了半数仙盟就成为了战绩空前的魔尊。
凌江镜究竟做了什么?
他分明没有入魔,可是越云天明白,此时在对面那群故人的眼中,他是比昊天更为残暴、令人不齿的魔头。
比之公冶长德、岳逢霖的倦怠,他们身后那些弟子脸上,都是分明的憎恨,是恨不得生啖凌江镜血肉的憎恨。
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之下,越云天全身冰凉,有生以来,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灭顶的灾难。
凌江镜侧头看着他,平静地说:“云天,是他们要先杀我的。”
越云天也抬头看凌江镜,他从没有感觉到凌江镜是这么的陌生。
越云天的心弦系于一线,行将绷断,他绝望地问:“镜哥,你真的亲手……”
凌江镜温柔地将他一缕散发捋至耳后:“不是我亲手,也是我下的命令,不过之前本来没有这么夸张,得怪奚庄不自量力,他带着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很正常。”
越云天几乎窒息。
凌江镜却道:“我们回去吧,我回去再向你解释,好么?”
岳逢霖冷冷道:“痴心妄想。”
随着他这一句话音落地,他身后的弟子们迅速结阵,围在凌江镜和越云天身畔,岳逢霖伸手一扔,天机缚魂网散发着金光遮天蔽日,越云天抬头看着这一幕情景,感觉自己仿佛是身在什么荒唐诡异至极的幻梦中一样。
凌江镜微笑着答道:“你也要来螳臂当车么?岳前辈?”
岳逢霖却不看他,而是对众人嘱咐道:“方才我与这魔头交手,他受了重伤,湛舍剑尊以死相搏,如今这是解决这魔头的唯一机会。”
众弟子们受到鼓舞,又念起仇恨,天机缚魂网金光大炽。
凌江镜身畔浮起血红光芒,是要带着越云天离开这里。
但与此同时,蚀日弓的数道光箭袭来,射穿了凌江镜的传送阵法。
在光箭即将射穿凌江镜身体的时候,越云天飞刀出手,将这数道光箭斩碎,同时霜华一招荡开岳逢霖的逼近的一剑。
这还是越云天第一次见到凌江镜的传送阵法被打断。
凌江镜脸色苍白,眼睛却很亮,他像是高兴极了,眉眼间的笑意几乎有种癫狂的意味,而他嘴角有鲜血不断溢出来,越云天这才察觉到,原先自己丧魂落魄,竟没注意到他受了这样严重的伤。
顾鸿的眼中全是恨意,越云天已经不想在认识的人眼中看到这种神情,他不想知道顾家发生了什么,凌江镜曾经有重恩于他们家,如今却连顾鸿都这样仇视他。
顾鸿拉开蚀日弓,望着越云天,怒吼道:“你还不回头?还要护着这魔头!”
岳逢霖仰天长叹,神情悲凉:“又一个剑心境,天道不悯,苍生何辜?。”
“哼,苍生?”凌江镜冷笑道:“凡人的命是命,修道者的命更是命,唯有我天予族人如同草芥,当初你们要将天予族斩尽杀绝的时候,怎么就料想不到有今日呢?”
岳逢霖不愿再多说:“那么干脆今日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在岳逢霖的示意之下,剑阵飞速地动了起来,从来破剑阵的诀窍,都是抢占关键位置,越云天见到这由岳逢霖亲自带的阵法,就知道极难对付。
而他此时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也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向着凌江镜伸手:“扇子。”
无数剑啸声中,凌江镜专注地望向他,轻声问:“嗯?”
越云天暴躁不已,声音陡然提高:“我说我的折扇!”
凌江镜于是将手放在越云天手上,一柄玉扇便出现在越云天的掌心。
在蚀日弓的光箭和数百道剑气攻向他们的时候,越云天挥开折扇,那些攻击在穿过折扇打开的光障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江镜见状,温声问:“是斩进秘境中去了么?”
越云天压抑住愈发剧烈的呼吸,问:“能走么?”
凌江镜身畔再度浮现出天予族咒文形成的传送阵法,笑道:“能。”
光障撑了一会,传送阵法成形,数息之后,两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无踪。
战阵收起,仙盟众人面面相觑,公冶长德长叹了一声,对着空中缥缈的层云,苦笑道:“顾兄,你能看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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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云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凌江镜回到他的寝殿中的,他心乱如麻,浑浑噩噩,全身上下一会冰凉一会滚烫,头痛欲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在房间中团团乱转,心中被不知该向谁发的怒火填满,脚步越走越快。
凌江镜就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越云天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越云天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倏然停下,转头看着凌江镜,第一次主动对凌江镜动这样大的怒:“你疯了!”
凌江镜垂下头,第一次在越云天面前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越云天见状,心中一软,声音里就带上了哽咽,极致的狂怒之后,感受到的是亲眼见到何为末路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数息沉默后,凌江镜答道:“因为没有办法。是长孙鼎设计我在前,仙盟听信他的话,对我联审,决意要废除我修为,我重伤尚未复原,一而再再而三忍让解释的结果,就是这样。”
“你不知道那些人的嘴脸,”凌江镜忆起曾经,冷笑道:“满口天下苍生,人间大义,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越云天摇了摇头:“岳逢霖,公冶长德,顾家,他们没站在你这边,他们也要废了你的修为?”
“没有,他们当初说了几句公道话,公冶长德甚至看在与我的私交上,帮我的忙,如果没有他,我或许已经死了。”
“那么……”
“我的族人救了我的性命,可是后来他们竟然想要灭了我的族人。”
“到此为止,我忍无可忍,我将长孙鼎挫骨扬灰,杀了陈伯端那个弄权小人,追着那些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混账东西们,让他们知道惹怒我的下场,于是本来已经中立的天机阁和九华剑派,开始与我为敌。”
“你放心,只要他们不闹到我的底线,看在昔日的故人之情上,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凌江镜的神情平静,声音语调,都像是在说着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越云天低头,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眶全红了:“我不信你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能保持绝对的清醒,能一个人都没有杀错,你告诉我,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罪不至死的?”
凌江镜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摸越云天的脸,道:“你说的对,确实如此,杀红了眼的时候,我不敢保证每一个死在我剑下的亡魂,都是真的该死。”
“但是啊,云天,”凌江镜笑了笑:“不是我主动要对他们动手,是他们总抱着剿灭我的心来找我,譬如奚庄,两军对战之际,他要杀我,你就愿意看着我让他杀么?我身上有天予族的立场,后来演化的一切,是争战而非私怨,凭什么他们对我动手,我就只该引颈就戮么?”
越云天迷惘地看着凌江镜:“你统御魔族和妖族,带着魔兵,杀尽那些修道者的时候,告诉我,你还记得曾经我们跟方天涯作战的时候么?”
凌江镜仍旧很耐心:“是啊,我用魔兵,他们死了我也不心疼,只要仙盟不来找我,魔族一辈子都出不了龙潜岭,只能自相残杀,永远都祸害不了普通人,我够仁至义尽的了吧。”
越云天看着凌江镜的神情,感到了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徐掌门和秘境中天魔同归于尽的场景就在眼前,越云天有一句伤人的话就卡在嘴边,他竭尽全力才把这句话压回去。
但凌江镜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呢?
“这绝不是你所求的道,”越云天抓住凌江镜的手,激动地说:“你从前修道的时候,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吗?这条路的终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凌江镜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脸色苍白:“别跟我吵了云天,我们就像你刚回来的时候那样不好么?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不就够了么?”
越云天感觉疲惫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可能不来?”
凌江镜的眼睛中闪过阴戾之色:“他们来也没关系。”
越云天看到他这表情,简直快要崩溃了。
凌江镜轻抚他的头发:“你问问我的伤怎么样,好不好?你还是担心我的,对吧,看到你一心救我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有印象以来,这还是凌江镜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越云天念着他的伤,又觉得心疼,他试着以灵力给凌江镜疗伤,凌江镜却抱住了他,叹息一样地轻声道:“你让我抱一会就好。”
越云天抱着凌江镜,绝望地看夜明珠的光芒,感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凌江镜却只管抱着他不肯撒手。
许久后越云天忽然说:“镜哥,如果你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把龙环山秘境移到这里,我们可以就像沧山派一样,封起来吧,封起来不问人间世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