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27、妥协

　　凌江镜闻言，放开了他：“你竟能做到这样？”

　　越云天点头：“我可以一试。”

　　“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不会，”越云天垂下眼睫，复又抬起，道：“不会。”

　　凌江镜微笑：“让我看看你的扇子好么？”

　　越云天将折扇递给了凌江镜，凌江镜打开折扇，见到折扇的扇面材质如同光芒，而那光芒静静流转着，是真正的流光溢彩，美得令人心折。

　　凌江镜：“这扇子能打开幽冥境，对么？”

　　越云天点头：“它认主，只有我用它能打开。”

　　“好。”凌江镜看了一会折扇，倏然关住，下一个瞬间，折扇就在他手上凭空消失。

　　越云天从来没有想过凌江镜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迷茫问道：“镜哥？”

　　“你撒谎了，”凌江镜神情平静：“世上从来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这把扇子，我会替你收好，我们就在这里，不需要躲着谁。”

　　越云天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需要……”

　　“我也是真的不想藏起来，”凌江镜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像是觉得自己有罪一样。”

　　“云天，你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越云天侧头：“你什么意思？”

　　凌江镜牵起他的手，将他送到床前，越云天忍无可忍地挥开他的手：“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把话说清楚，你先把我的折扇还给我。”

　　凌江镜看着一脸倔强固执的越云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好吧。”

　　他将手放到越云天手上，道：“但是你要先答应我，看着我的眼睛，云天，答应我不要偷偷动用刚才你说的那种方法。”

　　越云天心神俱疲，他也知道逃避的确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刚才自己实在是昏头了。

　　他点头：“我答应你。”

　　话音落地的同时，越云天感觉到手上光芒闪过，他的手腕一凉。

　　越云天低头，看见那副锁过昊天的锁链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越云天愣了愣，紧接着涌起滔天怒火：“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凌江镜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伤感：“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你的可能了。“

　　越云天待要发作的心，被他这一个眼神浇灭。

　　“那天你睡在我身边，我总是在做梦，梦到你知道了真相，要离开我。我梦到这里，就惊醒过来，我一直一直地看着你，总是害怕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幻影，我害怕是我等的太久太久，已经要疯了。我本来可以瞒着你更久一些，可是我受不了了，等着你发现这一切，就像等着一把迟早要落下来的刀，我怕你会抛下我。”

　　越云天满腔怒火，又被他这些话生生堵回来，这口气噎在喉头，不上不下地堵得他难受。

　　“我不会离开你的，”越云天疲惫道：“你先放开我。”

　　凌江镜好像就是在等着他这一句承诺，听到后眼里立刻有了光，接着他又固执地摇了摇头，在越云天额头上吻了吻：“等我回来，我需要先和他们商议事情，我想公冶长德和岳逢霖手中，或者有联系沧山派的办法，我在想，如果沧山派真的开山，我们应该准备好应对之法。”

　　“带我一起去。”

　　“不，我觉得你不适合再插手任何十四州内的事情，”凌江镜看着越云天的脸色，马上道：“我向你保证，我对师门留有余情，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凌江镜说这句话，越云天更无从放心了。

　　他简直欲哭无泪。

　　凌江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越云天最后也还是没能说服凌江镜，当他坐在床上，静静地思考这一切的时候，发觉凌江镜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

　　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忆凌江镜对自己说过的话，发现物是人非，现在的凌江镜，和自己过去印象中的镜哥，已经判若两人。

　　故人重逢，却面目全非，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么？

　　过去凌江镜所笃信的道，他因为凌江镜而笃信的道，此时此刻，在已经发生的一切面前，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那个曾经对他说“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有这样的结局，那就算得上是死得其所”的镜哥呢？

　　他明明比谁都憎恶魔族，比谁都憎恨杀戮，明明在他那冷峻外表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柔慈心，他曾经为了减少仙盟伤亡不惜一切和方天涯拼命……

　　那么承受来自过去同道的恶意的时候，感受的也是更撕心裂肺的恨意吧。

　　越云天反复地思索，凌江镜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将过去坚守的一切都彻底抛弃，思来想去，他想到在秘境中所见的凌江镜的记忆，站在凌江镜的角度上，他一直都在失去重要的人，当年重伤的时候，自己不在他的身边，他那时候一定很痛苦绝望吧？

　　越云天想的心痛如绞，为什么自己会回来得这么迟？

　　他在床边枯坐了一宿，想到最后，他知道凌江镜说的对，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什么了。

　　但是至少，能不能维持住如曾经仙盟和魔域之间那样的平衡？

　　井水不犯河水，似乎是唯一的方法了。

　　越云天最后等到了凌江镜，在凌江镜紧张担忧的目光中，他注视着凌江镜，道：“镜哥，我们谈谈吧。”

　　他和凌江镜的这一场长谈，并非是对过去的诘问，而是在讨论往后应当如何。

　　凌江镜得知越云天的妥协，顿时神采飞扬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越云天竟会这么快就接受这一切，他知道越云天是为了他。

　　凌江镜低头吻他，越云天没有躲，但当凌江镜将他放倒在床上的时候，越云天眉眼中浮现出倦怠的神色，说：“镜哥，我累了，你的伤也需要休息，你抱着我睡一会好么？”

　　这是越云天第一次拒绝他，凌江镜知道他此时情绪不佳，当然舍不得他难受，于是凌江镜就牢牢地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怀里睡去。

　　凌江镜就这么注视着越云天的脸，即使在睡梦之中，越云天的眉头仍旧微微皱起。

　　凌江镜一直都知道，越云天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坚韧强悍的人，成百上千的烦难事情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太会放任情绪，而是一心想着解决的方法。

　　唯有在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上，他才会这么踌躇，这么难过。

　　他也一直都知道，越云天对自己的爱有多么纯粹深挚。

　　那种珍重和喜欢，让凌江镜一度觉得自己配得上世间一切，消泯了他对自身宿命的怀疑。

　　但当初越云天失散于幽冥境中，他所面对的尽是道貌岸然的虚伪之辈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年之前见到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晚所经历的恐惧。

　　直到有一天，他在与人交手时，忽然彻底无法感知到同归的情况。

　　那些人是在与方天涯一战中死了亲朋挚友的修道者，经过长孙鼎的挑拨设计，觉得他是联合了方天涯演了一场大戏，非要问他讨要一个说法，蠢是蠢得厉害，但是算的上云天所说的罪不至死，至少其中有尝试弄清事实的人是如此。

　　同归感应消失的那一刻，凌江镜的眼前耳畔，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他彻底地呆在原地。

　　他反复确认，但是没有丝毫回应，凌江镜慌得厉害，又被人偷袭，一剑贯穿他的胸膛，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回过神来。

　　他想，云天大概是遇到了不测。

　　这个想法冒出来，那一刻对凌江镜而言，如同天崩地裂。

　　极致的崩溃之下，曾经他所追寻的一切，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在烧穿一切的心火下，纵情恣意的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悲愤。

　　很难说清楚那时他恨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他回过神来，绛云的剑身上已经全都染血，周围的情景，大概比得上传说中的修罗地狱。

　　凌江镜在此刻理解了父亲当年自绝于人世的心，他无声的横剑于颈，绛云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

　　他受着很重的伤，精神倦怠疲惫的厉害，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但凌江镜最后放下了剑，他想的是应当安顿好少成，然后去龙环山赴死。

　　这一念之差，让他等到了再次感应到同归的时候。

　　之后的二十多年间，这种感应消失的断续偶有发生，每一次都是极致的折磨，凌江镜苦苦撑了这样久，终于等到越云天回来。

　　凌江镜知道自己此生行至此时的唯二的两个执念，一是越云天，二是天予族，但如果真正要比较的话，整个十四州在他眼中，都不及此刻躺在他怀里的越云天。

　　只是此刻的他，在越云天看来，应当是一身罪孽吧？

　　他能看得出来，某个时刻云天对他说话的时候，藏在眼底的失望，那眼神并不锋利，但却是对他最有用的刀，刀刀砍在他心上。

　　他几乎无法正面与失望的越云天相对，所以才要匆匆离开，他静静地和那些手下交代所有的事情，但其实心不在焉，总是想着云天会怎么想自己。

　　这么多年，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定，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后悔，但是对上云天的目光，就仿佛是要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过去的自己，就好像……每一步都走错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凌江镜陷入了迷惘之中，直到丹岩走到他的面前。

　　凌江镜从来都没有见过丹岩长什么样子，二十年前他就是这副戴着面具的少年模样，是他带领着为数不多的天予族纯血找上了他，很多时候，丹岩是所有人里说话最有用的那一个。

　　但凌江镜此时并不想听他多说什么，他挥手要丹岩退下。

　　但是丹岩说：“尊主大人，如果您要为了您的道侣放弃对天予族的责任，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凌江镜的目光很冷。

　　丹岩接着说：“但是您甘心您过去所对抗的一切在他眼中全都是错误么？您甘心那双眼睛中，没有曾经对您的敬慕崇拜，只余失望么？”

　　凌江镜怒道：“别太放肆了，丹岩。”

　　丹岩迎着凌江镜的怒火，躬身说：“难道您没有想过，放任这么下去，他终究会在对您的失望中与您貌合神离，甚至彻底离开？其实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要处处迁就的，相反，甚至本来应该是控制才对。”

　　听到“控制”，凌江镜即将发作的怒火逐渐消失，他皱起眉头，半晌，声音沙哑：“怎么做？”

　　丹岩微笑了起来：“证明给他看，证明仙盟的道貌岸然、背信弃义，证明您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