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28、和谈

　　越云天在与凌江镜的那一场长谈中提出要凌江镜与仙盟和谈，即使现在做不到，至少也是朝着这个方向走，凌江镜答应了。

　　但真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就会发现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困难，按下葫芦浮起瓢地冒上来。

　　越云天领任护法之职，每日一步不离地跟随凌江镜，冷眼旁观丹岩、乌绮玉、蓝汐、水洺等人，发觉不管是纯血还是混血，在对待仙盟的态度上，恨意甚至犹甚于对魔族。

　　毕竟魔族现在对他们来说，如同被豢养在脚下的一条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怨之深，也非言语能和解，巫灵族人提起过去战争中亡于仙盟手中的同胞，提起在十四州中颠沛流离、时刻提防着身份为人所知的岁月，眼睛都会发红。

　　在他们得知越云天向凌江镜的建议之后，这些人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对越云天的态度，已经远不像当初他初来的时候那样热络。

　　在经历灭族之祸后，巫灵族人对外人的防备之心很强，与他们相处，是稍有不注意，便会让对方生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猜疑。

　　越云天有时候面对一些令他无力的局面，会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比喻，他感觉这种境况，挺像是普通百姓中嫁进别人家里的小媳妇，虽然没有恶婆婆，但是有一群捻酸挑刺的小姑子。

　　但越云天无所谓，他其实也只在意凌江镜，他知道凌江镜本身因为遭际经历，性情中多有偏执，而他手下的这些人，分明是在将他向更偏执的路上推去。

　　越云天还对凌江镜说过，等到巫灵族人们成长到一定的程度，他要凌江镜跟他一起离开十四州，避世修行，远离一切纷争，凌江镜也答应了。

　　所以其实本身他也没有完全将巫灵族人当做家人，还默默地要撬走庇护他们的人，所以每当越云天感觉到来自那些巫灵族人微妙的敌意的时候，都不太计较什么。

　　他亲自写信给公冶长德，写信给岳逢霖及仙盟诸多同道，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写的，措辞上极尽谦卑，平和诚恳，内容上软硬并施，祈求和谈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醒别人他手中掌握着龙环山秘境。

　　如果不是凌江镜坚决不允许，他甚至想要亲身去拜访公冶长德、岳逢霖等人，因为他的确是有把握可以用所掌握的秘境轻松脱身。

　　凌江镜收走了他的折扇，不论去哪都带着他，对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两人看起来没有任何隔阂，凌江镜宠他宠到了巫灵族人连不满都不敢表现出来的程度，但是只有两人自己知道，凌江镜与仙盟之间的矛盾还是在影响着他们。

　　很长时间以来，越云天为了促成这种平衡过得殚精竭力，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所以更无法开解凌江镜什么，过去的事情一提就令人伤心，所以尽管他知道凌江镜也必定经历过很多艰辛，但是此刻他好好的在自己面前，过往的事情，越云天实在不愿意多问什么了。

　　凌江镜仍然如过去一样，从来不主动提自己经历过什么。

　　但这不代表他感觉不到，因为比之云天曾经挖空心思地想要探寻和了解他一切的那种热情，现在的云天，未免冷淡得太过了。

　　越云天总是心事重重，凌江镜想要与他温存，竟都常常会被拒绝，偶尔配合，也只是配合而已，哪怕最后动情得忍受不住，也是真心实意地祈求结束。

　　凌江镜自然知道原因是什么，为了不让自己心中的暴虐决堤、控制不住地伤害越云天，这样的情况多了，凌江镜也不再强求什么，他知道云天是在尽一切努力去解决问题，要么真的能达成他所愿，要么就是撞个头破血流回来，在这之前，他的确是不会有什么心情。

　　凌江镜心里清楚，至少云天现在和他之间，是在尝试着一起努力，每天夜里能在怀里这么抱着他，凌江镜已经感到心中能得到宁静。

　　而在越云天的尝试之下，竟然真的促成了他们与仙盟之间的会谈。

　　和谈之地定在了返生林以东的芦苇荡中，上一任妖君伽蓬为凌江镜所杀之后，白璇玑回到妖族，成为妖君，率领众妖族听命于凌江镜。

　　如今越云天与白璇玑、杜放这两位故人相见，本来应当是高兴的，但是思及此时境况，一笑之中，彼此都有无奈之意。

　　凌江镜一身玄衣，与岳逢霖隔案对坐，两人身后分别站着十数名各自的亲信，越云天知道，在他们身畔环绕的茫茫芦苇之后，各自驻守着彼此能拿得出来的所有力量。

　　凌江镜冷傲严峻，岳逢霖寸步不让，跟随的十数位亲信，也都绝非易与之辈。

　　他们从这些年来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说起，论及各自的伤亡，几度行将爆发，但最后还是竭力压制了下去，双方能够坐到这里，已经说明彼此心中都有了判断。

　　这一场漫长和谈的最后，终于到了讨论分地而治的时刻。

　　当年凌江镜与仙盟彻底决裂之后，将魔域、妖族尽收囊中，明月楼所在的西州被圈在其中，在见识到逐渐疯狂的凌江镜之后，师卿芳终于无可奈何，与凌江镜决裂，率同门弟子迁出西州。

　　师卿芳曾为了凌江镜退出仙盟，离开西州之后，在十四州中便没有了立足之地，于是干脆率众迁至玄海之中的岛屿中，再不过问十四州中任何事情。

　　曾经面对两代魔尊的强攻誓死不退半步的明月楼，最后因为站在凌江镜这一边而落得这样的结局，何其令人唏嘘。

　　于是从那之后，西州、明州、历州、旭州，以及梁州的一半，所占超过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在凌江镜所辖之下。

　　他被此域之中的天予族、妖族、魔族共称为尊主。

　　此时的和谈，便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要求从此之后，划定彼此所辖之域，止战休戈，泾渭分明。

　　站在仙盟的角度上来看，这当然是前所未有的溃败。

　　凌江镜最后在和谈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将那卷轴扔到了岳逢霖的面前。

　　岳逢霖在落笔之前，抬头看了凌江镜一眼，又转而望向越云天。

　　越云天当然明白他这一眼中的含义，他知道仙盟妥协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自己，一个凌江镜已经极难对付，仙盟见识过当年的幽冥境，更没有人愿意与能够掌控这秘境的人为敌。

　　岳逢霖如今在这和谈书上留名，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将被后世评为有史以来最无能为力的仙盟盟主，然而他的确没有办法，奚庄已死，仙盟战力凋敝，而敌人又填强援，他那悲凉神情中，隐有天命不眷的感慨。

　　仙盟与这些非人异族之间，有鲜血织就的仇恨，这份和谈书所约定的时间并非永远，只是百年而已。

　　一百年之后局势会演变成如何，就是那时的事情了。

　　越云天在秘境中经历过堪比永恒的刹那，在那一个瞬间中见证过无数的过去，这一刻他凝望着面前的一幕，面带忧色而神情苍凉，仿佛已经洞见了一个未必遥远的未来。

　　而这一百年是留给天予族人成长的时机，亦是仙盟恢复的机会。百年之后，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带凌江镜走，再不涉任何杀戮纷争。

　　其时深夜已降，一切都只差岳逢霖的一笔。

　　越云天心有所感，忽然抬头，注意到远处天空阴翳的层云，似乎是正在被背后的什么东西照亮。

　　凌江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这就是你们和谈的诚意？”

　　岳逢霖侧头望去，他的眼睛倏然间被这光芒点亮，然后表情渐渐张开，形成了一个发自心底的快意的大笑。

　　紧接着，光芒破开层云，先是数道青光剑影，接着周围出现了无数道同样的剑芒，它们由远及近，由小变大，须臾之间便如暴雨一般钉了下来。

　　那剑影仿佛是长了眼睛，只是冲着凌江镜及跟随在他身后的人。

　　凌江镜转身一把捞住越云天急速向后躲开，越云天挣开他，道：“救你的族人，不必管我！”

　　凌江镜深深地看了越云天一眼，反手拽走一个族人，而另外一名没有被他抓住、也未及时躲开的族人，被一道青色剑光钉穿了身体，顿时气绝。

　　暴怒之下的凌江镜身畔爆发出一道剧烈的红光，随着那红光如波纹般急速地向四周爆开，他身畔的数道青光剑碎裂断开，又如冰凌遇火一样汽化消失。

　　他站在地上，一身黑衣袍袖迎风鼓起，无惧无畏，犹如战神一样庇护着他身后东倒西歪的族人。

　　唯有同在剑心境内，感知十分敏锐的越云天在凌江镜抵挡青光剑的同时，注意到那些剑雨擦过他的衣袖，触及他的皮肤，轻易地制造了染血的伤口。

　　无数剑意中的一道而已，竟然能突破他的护体真元，这样的程度，也只有境界的碾压才能做得到。

　　十四州中，从昊天之乱至今，终于有人修成了金丹境。

　　越云天在无尽的悲怆之中抬头，看见一身青衣、御空而立的顾裴之。

　　顾裴之的身边，宗英玄沉默地跟随着他。

　　岳逢霖仰天长笑，道：“老友，多年不见，风采超然啊。”

　　顾裴之向着岳逢霖点头，道：“岳兄，辛苦了。”

　　随后顾裴之转而望向越云天，神情无悲无喜，平淡得不生任何波澜，而站在他身边的宗英玄，则是从出现开始，目光就始终没有离开越云天，其中全是痛惜之意。

　　越云天从眼前的情景中感到了一种荒唐的熟悉感，这看上去简直就是师父和师哥来剿灭魔头，曾几何时，镜哥和自己站在他们的身边，而一个眨眼间，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越云天与顾裴之对视，强抑喉头哽咽，道：“云天，恭贺师父驱除心魔，境界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