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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末好梦 ...
今年的魇灾不多,怀难预提前烧制了好多锁,碾磨成粉,派他们三个出去撒满了大街小巷,可保两日无虞。
而且新春时诸多微神各显神通,大家都想过个好年,也就想尽办法维持人间正常运转。所以山南海北的各路妖魔鬼怪基本上都会在新春这几日老老实实躲在老巢内,不敢妄动,怕给自己招来一顿毒打。
这是一年到头人间最安宁温柔的时候。
……师每山除外。
“绝对不行!”惊蛰一拍桌子,怒道:“凭什么又是我做饭?”
他指着一旁悠哉游哉啃着梨的秋分:“他不算人么?他干什么?”
芒种:“……”
秋分咽下梨,不紧不慢道:“噢,是这样。”
他指指芒种:“收拾打扫。”
又指指惊蛰:“准备年饭。”
再指指冬至:“打下手。“
最后指指自己:“维护人间和平。”
说罢贱贱摊手:“没办法,人间需要和平。”
芒种:“…………”
惊蛰一巴掌把他拍在桌上:“他妈的这几天什么日子啊有个毛线和平要他妈你去维护啊?!”
一旁沉默许久的冬至淡淡开口:“他先不提,在座的都下过厨,具体什么样你不清楚么?”
芒种尤其擅长全炭宴。
秋分做的每一道菜里都有蛇。
冬至……冬至其实厨艺还可以啊。
惊蛰转头逼视他,冬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仍旧淡淡道:“别看我。我做的东西你们吃了都得触霉头。”
惊蛰奇了:“那我上次吃你做的面怎么没事?”
芒种和秋分同时转了过来,脸上闪着八卦的光辉。
“老四居然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秋分坏笑道,“什么时候还给惊蛰开了个小灶啊?我和老二怎么没份儿。”
秋分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呀~”
芒种眨眨眼。
冬至:“……”
他一边在心里骂惊蛰,一边绷着脸解释:“上次他不是受伤没法下床了么,刚好轮到我陪护,这蠢鸟饿了,又没别人,迫于无奈。”
惊蛰没顾得上跟他计较那句“蠢鸟”,追问道:“那为什么我没事。”
因为你身上有我一半的心脏。
冬至面无表情:“谁知道,傻鸟有傻福吧。”
总之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惊蛰负责年夜饭,芒种收拾屋子,冬至给惊蛰打下手。
而秋分则下了一趟山。
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并坚持自己一个人去。惊蛰对他躲懒见怪不怪,按照惯例站在原地破口大骂了三分钟,最后把他丢下山,末了又扯着嗓子遥遥喊了一句:“记得滚回来吃饭!”
秋分一路往南,分别去了一趟青要山、翼望山、英鞮山和南禺山。他辗转寻到了惊蛰幼时脱落的绒毛、芒种的鳞片、冬至的蛇蜕。
做完这些,他又去了一趟乌镇。
这里是山长千年前的故土,他在这里兜兜转转,进进出出几座几经修葺后当作景点的古宅,穿梭于老旧的街头巷尾之间,四处打听碰壁,最后钻进了城郊的一座荒山。
黑白分明的梦貘长毛曳地,威风凛凛。他在山间站定,仰头长啸一声,惊得林木战栗,山鸟乍起。
千里之外的地下深处有东西轻颤了一下,像是回应。
秋分一路狂奔,硕大的身躯穿过山林,脚掌的每一丝纹路都熨帖着土地,于深埋于地下的一千三百七十九年遥相呼应。
它刨开湿润的泥,须角都沾了尘土。它叼上来一个很小的包裹,轻轻搁在一旁。
恢复人身的秋分小心翼翼地抹去已朽成泥的碎布,盒子的锁头已被时间浸泡得轻而脆,稍稍用力便能将它捏碎。
秋分打开木盒,它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原貌,霉斑和朽木静静地躺在他膝上。里头还有一层纸包,秋分揭下风化的脆纸,一块块掀开泥封,露出最里头的一只长条盒子。
他把它带到溪边洗净,流水携去经年的泥沙,抚开细腻的纹路,千年过去,泥土与岁月未曾将它改变一丝一毫,如美人不老,容颜依旧。
那是一只玉盒,柔腻温润的白,羊脂一般的色泽,在水中散发着莹莹的光。
秋分打开了它。
里面有四枚墨色的平安扣。
——
“老四——”惊蛰在腾起的火舌里喊了一嗓子,“外头晾着的干菇抓点来泡上!快点!我这儿炖汤呢等着用!”
“来了。”冬至手里抓着一大把菌菇进了门,“这么多够么?”
惊蛰忙着加柴烧火,抽空勾头看了一眼:“我操,你这是要做多少桌?”他在冬至手里挑挑拣拣一番,只挑出来一点点:“剩下的放回去。”
冬至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端着一只木盆,里头泡着干菇。
他放下盆,惊蛰直起身,炭灰抹了半张脸。
冬至看了一眼,本想开口提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能是恶趣味作祟吧。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有吭声。
惊蛰围着围裙在灶边忙忙碌碌。他盖上汤锅的盖子,收拾好草草扒出来的锅碗瓢盆和调料,然后从一旁的水缸里捞出一条鳜鱼,“啪”地摔在砧板上。
他神色稀松平常,一刀背剁在鱼头正中心,鱼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刀尖刨开鱼腹,内脏流了惊蛰一手,他三下两下掏了个干净,然后撬开鱼头去掉鱼鳃。
冬至在一旁默默看着,后脖子一阵发凉。
惊蛰把鱼冲干净放在盘子里去调料汁,怎料鱼又动了动,显然没死透,一个鲤鱼打挺蹦进了池子里,惊蛰被溅了一脸的水,十分火大,捞起鱼狠狠一摔,重新冲干净扔进盘子。
它再也不动了。
冬至看着鱼唇一张一合,几次过后便彻底死透了。
冬至:“……”
听得出来骂得挺脏的。
松鼠鳜鱼是颜不期喜欢的菜,惊蛰做起来便很顺手。一条鳜鱼处理好,正反面去骨,头尾不断,片下鱼肉改菱形花刀,用料酒和盐腌制,再裹上干淀粉下锅浇热油油炸定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可见其熟练程度。
惊蛰一边炸鱼,一边支使冬至:“剥蒜去,今日菜多,多剥一点。葱也择一点。”
冬至去门边的竹筐里摸了蒜,回到惊蛰身旁开始剥:“打算做松鼠鳜鱼?”
惊蛰仔仔细细地往鱼身上浇热油,这是个细致活,要让鱼头尾翘起,炸出来才会好看:“嗯,颜山长喜欢。”
油温很高,他却像不觉得烫一样,反而让冬至站远一些。
“菜单都想好了么?”
“差不多吧。”惊蛰想了想,“颜山长的松鼠鳜鱼,怀山长的虾油豆腐,你家那两位的南乳排骨和龙井虾仁,芒种喜欢栗粉糕,秋分要吃红焖蛇段,还有你的蟹粉云吞……”
冬至愣了愣。
蟹粉云吞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惊蛰记得每个人的口味和喜好。
“那你呢?”
鱼已经定型,惊蛰小心地把它整个儿浸到热油里:“我?什么我?”
“你喜欢什么?”
这倒真问住了惊蛰,他愣了一下:“我?我……蒜泥白肉吧,我不知道,我不挑食。”
他随口报了个菜名敷衍,像是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随口聊完就过了,并不深究。
冬至沉默着剥完了葱蒜,然后找了另一件围裙围上。他拧了一块热巾帕,扳过惊蛰的脸,细细地擦干净他脸上的灰。
惊蛰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还手,惊诧万分地瞪大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你他妈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冬至松开他的脸,扔开毛巾,走到他身旁云淡风轻地拎起菜刀。
“做饭。”
——
颜不期和碧于镜开了一盘棋,一时间难分伯仲。鸥不惊在一旁给碧于镜支招儿,磕着一把瓜子吱哇乱叫。
颜不期捏着棋子,几度被他打乱思绪,扶额苦笑道:“你们这招还真是百试百灵。”
鸥不惊冷笑一声:“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怀难预站在颜不期身后,目光一动,伸手指了指,沉声道:“下这里。”
颜不期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子落。
碧于镜叹了口气:“我这还只是支招儿而已,你们这样未免有些过于过分了吧?”
鸥不惊怒瞪怀难预。
颜不期耸肩:“没办法,实力如此。”
碧于镜:“……”
鸥不惊:“……”
他们几个从小就一同下棋,对彼此的实力心知肚明。四个人里棋技最烂的就是颜不期,其次就是碧于镜,偏偏这俩还特别好这个,三天两头表演菜鸡互啄。
于是鸥不惊赶来救场,为碧于镜撑起了场面。颜不期气笑了,偏头喊了一声子衿,怀难预应声而到。
怀难预的棋技是当初上明寺住持一手教出来的,青出于蓝。
鸥不惊拧眉盯着棋盘,突然抬眼愣了一下:“诶秋分你怎么来了?”
怀颜二人回过头,鸥不惊飞快撤走对方两枚黑子,佯装无事。
“你这演技远不如秋分。”颜不期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笑了笑,摊开手勾勾食指:“非己勿贪,把棋子还来。”
鸥不惊:“……”
他涨着面皮,从背后掏出一枚黑子递过去。
怀难预淡淡道:“还有一枚。”
鸥不惊:“…………”
颜不期接过第二枚棋子,却没有继续的意思。他收起棋子揉了揉后颈,说道:“今日就先下到这里吧,有些乏了。”
“下了几局?”怀难预问。
“三局,一局和,二局胜。”
鸥不惊嗤了一声:“那是你胜的吗?那是怀难预胜的!”
颜不期弯眼笑笑:“我与他何来彼此一说?”
他们一路吵吵闹闹地往回走,像少年时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因为某件小事笑成一团。
“哎呦,这一年可算是到头了。”鸥不惊往软榻上一靠,打了个呵欠。
碧于镜抱出一只鬼脸青瓷瓮,道:“难得来一次南禺山,也没什么东西招待,就尝尝茶吧。”
颜不期看着他拆开瓷瓮的封泥:“这是什么?”
碧于镜朝榻上的人努努嘴:“这傻子不是爱读红楼么?书里写妙玉收了梅花上的雪存来煮茶,他非要学,催我埋了一点,今日方才挖出来。”
鸥不惊不高兴道:“人家埋了五年,你这去年冬天才入土,如何一样?”
碧于镜翻了个克制的白眼儿,没好气道:“就知道你要钻这个牛角尖,给你留了一瓮呢!”
随即转过头朝颜不期叹气:“一千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小心眼儿。”
颜不期靠在怀难预肩上,笑得停不下来。
——
这时候夜色渐近,一天的准备工作已近尾声。
晚来天欲雪。
冬日的太阳很早便躲起了懒。天色橘中透红,像没熟透的红柚。惊蛰参照每个人的口味拌了几大盆馅儿,都搬到了门前的石桌上,招呼他们来包。芒种把每间屋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炉子也早就烧得通红,拢了腊梅香片和松脂,气味流淌得满山都是。
没多久,秋分裹着一身的枯叶烂泥回来了,惊蛰伸着沾满面粉的爪子骂骂咧咧地去烧水,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了浴桶。不一会儿,秋分清清爽爽地出来了,带着一身红彤彤的皮子(洗澡水太烫)也上了桌,像一只被剃了毛的猴儿。几句话一搅合,少年人清朗的笑声便在山间回环许久,惊起了归巢的鸟。
几百里外的南禺山,颜不期推门而出,外头的雪借着暮色一絮一絮地飞了起来。他伸手接住,回头笑道:“有伞么?”
山间小道,他们已走过无数次,从少时偷得的浮生半日闲,赖在山中躲避光阴;再到如今各守一方,位列成神。山间的青石林木,他们早已看过无数遍,闭上眼都能够描摹出它们的形状。
等他们沿着山阶拾级而上的时候,雪已经积满了山道。天色深了,雪却越下越大,险些迷了人的眼。积雪压竹,青白分明,龙吟细细,凤尾森森。怀难预袖摆一扫,沿途的风灯星星点点亮起来,照亮了风雪夜归人。
饺子已包了大半,一桌山海异兽一见来人便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总算回来啦”“今日菜可多了,惊蛰忙了一天呢”“山长你闻到腊梅香了吗”“身上落着雪了,烤烤火去吧”“山长我跟你们说老三这个死不要脸的躲了一天的懒”“惊蛰你放什么屁呢”“怎么了实话也不让说”“我没躲懒”“那你倒说说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一行微神无奈地拍拍这个又摸摸那个,相视一笑。
鸥不惊去帮着芒种换上惊蛰新糊的红灯笼;碧于镜和颜不期搬出了最大的一张圆桌,细细擦拭干净;惊蛰在厨房内一样样地把暖着的菜端出来,催着冬至去摆好;秋分跟怀难预去了一趟地窖,搬上来好些好酒。
一大桌子的菜,每个人都有心头好。
芒种嚼着(一块糕上有三颗糖渍栗子的新年特供版)栗粉糕,幸福地眯起了眼。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惊蛰念及还有饺子,菜式虽多,量却不多。四个大的倒是施施然不着急,几个小的却筷子绊筷子,快打起来了。
秋分也抢吃,但他不着急护食,因为没人会想不开和他抢蛇吃。于是他一个人吃光了红焖蛇段,又两手抓着一条清蒸蛇,拱了时不时回头望向厨房的冬至一胳膊肘,揶揄道:“怎么,没吃饱啊?清蒸蛇还有两条,我分你一条呗?”
冬至没答话,在他第六次看向厨房的时候突然撂了筷子直起身,在满桌人茫然的目光中,端着……一碗面,回来了。
面碗搁在了惊蛰面前。
四个大的佯装看不见,互相眨了眨眼,又继续起之前的话题。芒种手里最后一颗糖渍栗子掉在了地上,但他根本顾不及捡,而是愣愣地抓过一旁同样凝固的秋分手里的半条蛇,愣愣地咬了一口。
一碗很简单的面,汤头是熬了几个小时的大骨汤,有青菜、溏心蛋、牛肉和一小只白萝卜雕的鸟。
惊蛰愣了半晌,然后拿起了筷子,再也没有和他们抢过菜。
——
烟火盛大,火树银花。
杯声清脆:“新春快乐!”
惊蛰下了饺子,那真是好大的两锅。蛇肉馅儿的荠菜的香菇的纯肉的素三鲜的虾仁的还有豆沙的……
嗯?!
他妈的芒种什么时候偷偷混了豆沙饺子进去?!
怀难预扫了一眼满桌的杯盘狼藉,从桌子底下拎上来一只敦实的酒壶。
颜不期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上面,就再也挪不开了。
鸥不惊和碧于镜沉默良久,终究没能绷住,红了眼眶。
“大过年的,你非拿陈年旧事来骗泪珠子么?
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
——
除夕夜守岁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一帮人围炉夜话,四个小的规规矩矩磕了头拿了压岁红包,便吵吵嚷嚷地冲出门放烟火,劈里啪啦的,搅得整座山的鸟雀睡不了好觉,于是也叽叽喳喳地扯着嗓子。惊蛰能听懂,玩到一半站在树底下仰着脖子和鸟对骂,冬至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抱臂旁观,芒种熟练地去拉架,秋分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他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突然收了笑声,在雪里站得笔直,眉眼弯弯地打量着四周。
屋内灯火可亲,是养育他长大的山长;屋外闹闹哄哄,是从小相依的手足。
都是他生命中至爱之人。
他费尽周章找到的那些东西,都提前藏在了每一个人枕下。他只不过区区异兽食梦貘,浑身上下翻遍了,也没有物件送得出手。
那就只好送大家一场好梦啦。
晚安。
拖拖拉拉的番外,手稿是一月九号码好的
唉
哦呦我这么有能耐,新春番外四月十三号完结,哈哈哈哈哈
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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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岁末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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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篇的大纲有了,但是细剧情没想好,先搁着,估计要拖上很久。手稿在一直码,也在一直改。(鞠躬比心)新浪微博@年年洗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