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知闲煮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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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每山的夏天到了。
前些日子闷得慌，气温一天一天往上爬，他们全都躲进山里不肯出来。直到这几日，昨夜黑压压的毛毛云憋了许久，直到今天清晨，才在一场大风后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
每年的六月初几乎都会有这样一场雨。这一天过后，气温就会渐渐升高，雨量增多。老话说“芒种夏至是水节，如若无雨是旱天”。芒种落雨，意味着这一年会有好收成。
这一天对于师每山来说同样是个大日子。
芒种迷迷瞪瞪地在榻上翻了个身，腰间的薄被一半掉在地上。他埋在枕间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声，在心里没头没尾地想，他还真是每年都这么准时。
片刻之后洗漱完推门出去，惊蛰的叫骂声扑面而来：“老三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老二还没起呢！”
秋分“哗啦”一声把水桶搁下，正非常惊奇地看着他：“我扛八十桶水都没你这一嗓子威力大你信不信？”
正好看见了迷茫的芒种。
于是他指着证据闲闲道：“看见没，这就把人闹起来了。”
惊蛰一扬眉毛，眼看着要骂了，芒种还没醒明白，却非常熟练地飞快道：“老三你打水是不是要洗梅子今年摘了多少啊我来帮你吧惊蛰我想吃栗粉糕多放点板栗行不行好了别吵了我已经醒了不是你们闹的。”
惊蛰：“……”
秋分：“……”
他们刚想说什么，芒种又迅速躬身朝他们作了个揖。
消停点吧祖宗欸。
惊蛰：“…………”
秋分：“…………”
于是他们只能嫌恶地互相白了一眼，各忙各的去了。
芒种松了口气。
秋分坐在白子湖旁的凉亭里洗梅子。旧时习俗，芒种这一天要煮梅、吃君踏菜、送花神。
在师每山，还有一个保留节目——芒种的生辰。前几样由几个小的操办，送花神则是颜不期和怀难预的活儿。
青梅当属岭南一带的好吃，清晨秋分背着背筐开了缩地阵去岭南，踏着露水摘了一大筐。每个都圆滚滚的，色泽鲜妍，浮在木盆里。青嫩的梅子带着一层细密的绒毛，水珠剔透，盛着一点映出的光亮。芒种看得腮帮子发酸，不顾秋分阻拦伸手捞了一个，酸得睁不开眼。
“馋得你，煮了再吃才好吃，生梅子多酸啊，还涩嘴。”秋分看着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直笑，“你去厨房看看，惊蛰前几天就张罗着煮酸梅汤，还放了桂花卤，这会儿应该做好……”
芒种手里拿着半个梅子转身就跑。
“……了吧。”
惊蛰在做栗粉糕。
芒种掀帘子蹦进来，吓得惊蛰身后飞出了一道鵸鵌鸟的虚影，三个脑袋六只眼睛，懵懵地看着芒种。
芒种又掀帘子蹦出去了。
惊蛰收回两个头，生生忍住骂人的冲动：“进来能不能提前招呼一声？”
“对不起。”芒种探出个头，确定他身上没多出头啊腿啊什么的才又进去了，不好意思地朝惊蛰笑笑：“老三说你做了酸梅汤。”
顿了顿，又忍不住眼睛亮亮地补充道：“还放了桂花卤。”
“就他成天眼巴巴盯着厨房，上次做鲜花饼特地拌的玫瑰馅被他扒出来吃了一半，他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毛病，饿死鬼投胎。天天一顿吃八碗还嫌菜色不丰，惯得他。”惊蛰乜斜着眼叹气，从一只巨大的铜冰鉴里舀出一碗，递给芒种：“还没吃饭呢，就这一点，不许多喝。”
芒种一口闷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下午还要煮梅子，吃这么多酸的胃受不了……你缠我也没用……”
芒种心满意足地喝上了第二碗。
惊蛰赶紧把他支走：“刚才山长找你来着，这会儿应该在千卷难了吧？”
——
颜不期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过几天就是端午，邪祟多，我们可能得走一阵子了。留他们看山，你记得盯着他们练功，好歹得能防身。”
怀难预接过竹简，放回架上，应了一声。
“山长。”芒种规规矩矩在桌边坐下。
颜不期摸摸他的头：“是不是长高了点？惊蛰做饭比你们怀山长好吃？”
“都好吃。高了一点点，能够着那个鸟窝了，老三还把那个鸟窝往高处放了放，骗我说我一点都没长。”
颜不期笑起来：“是他干得出的事。”
怀难预拿出一个小木匣递给他：“今年一千一百二十岁了。整生辰，该隆重些过，惊蛰跟秋分都给你安排好了。中午鸥不惊他们会来，你让惊蛰多备些东西。”
芒种接过，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一定是生辰礼和贺信，他眉眼弯弯，声音都是上扬的：“谢谢山长，我知道了。”
怀难预的手伸出去，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芒种注意到了他手上裹着小时候见过的那只黑色手套。
“长大了。”他淡淡笑着。
——
上午惊蛰在厨房忙出了三头六臂，芒种想去帮忙，被赶了回来。秋分把洗干净的梅子一个一个扎洞，这样泡酒的时候梅汁容易浸出。留了一些准备煮着吃。芒种又想帮忙，再一次被赶了回来。
左右无事可做，他想。
他去了白子湖。
夏天的荷叶冒出水面，大片大片在湖面铺开，但是现在还没到它们最浓密的时候。荷花还开得不多，再过一两个月，他们就会下湖捞藕，折莲蓬。每年的夏天，因为天热，大家没什么胃口，惊蛰会变着花样做吃的。藕浆圆子、冰镇莲子羹、荷叶鸡、炸荷花。
芒种潜进了荷叶下。
冉遗靠着荷叶丛，睡了这个夏天他的第一场回笼觉。
梦里他还很小。刚来师每山没多久。惊蛰被武罗叫去青要山小住，颜不期和怀难预又恰好有事，要下一趟江南。因为不放心芒种，就把他带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坐船。记忆里那艘船并不特别。乌篷，木浆，船夫手边一壶绍兴酒。小船在白水之上摇摇晃晃，水波不兴。
颜不期和怀难预仍旧穿着烟蓝烟青的纱罩袍，一人一边，将他护在中间。芒种觉得心安。
湖上烟波浩渺，有白鸟翅尖划过水面，吞下一条鱼。远处青山和近处孤岛，都被水汽浸得有些模糊。像一幅意境山水，不小心被泼上了茶。
小船一摆一摆，芒种觉得很好玩，水汽于他而言非常舒服，于是就点着脑袋睡着了。
颜不期轻轻把他放在自己膝上，轻声说：“这一路奔波，他怕是累了。”
怀难预朝芒种看了一眼：“诡谲云涌。他这性子沉稳，却过于隐忍了，以后会更累。”
颜不期伸手弹他脑门儿：“那个以后再说，不许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怀难预非常幼稚地弹回去。
桐乡，乌镇。
芒种从来没有见过英鞮山和师每山以外的天地。乌镇河网密布，到处都是乌篷小船。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弯弯折折的石板小街，一直铺到门楼那边去。
芒种刚醒，迷迷瞪瞪地牵着颜不期，却对什么都很好奇。
看了一会儿，他盯上了一个冒热气的摊子。
颜不期注意到他的目光：“饿了？”
芒种点点头。
他就牵着他走过去：“店家，要一笼栗粉糕。”
芒种没听懂他说什么，回头望望怀难预。
“这是方言，也就是在一带地区的人中流通的话。”
芒种反应了一会儿，然后问：“颜山长是这个地方的人吗？”
“嗯。”怀难预目光深深的，“我也是。”
芒种说：“这里好漂亮，我喜欢那个小船。人也很多，房子也好看。”
怀难预淡淡地笑了笑：“我也喜欢。”
栗粉糕是褐色的，没有糖渍栗子，但是淋了一层桂花糖。芒种吃了一口，软糯柔滑，有松子的味道。
从没吃过人间糕点的冉遗被美味震撼了一下。
——
芒种被人拎了起来。
冬至拎着他的尾巴，看着自己手上这条蛇头六腿的怪鱼，波澜不惊：“就知道你在这里。吃饭了。”
芒种在饭桌上见到了自己梦里心心念念的栗粉糕，居然有四个糖渍栗子！
他心满意足地想，还好。
他身边始终有火。
——
下午他们开了炉子煮梅。秋分不要钱似的放□□糖，惊蛰看了芒种一眼，没说什么，拉着冬至在一旁泡青梅酒。
四个微神午饭之后就出门了，他们要去送花神。
芒种三候：一候螳螂生；二候鹏始鸣；三候反舌无声。
伯劳鸟扑着翅膀飞走，芒种捧着一大碗酸梅汤，在亭子里看着雨中湿润蓬勃的师每山，弯起眼睛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知闲煮酒
